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 夜里能听到飘落的簌簌声。翌日一早雪后初霁,开门所见到处白茫茫一片,朱墙黛瓦在白雪的掩映下美轮美奂, 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一大早, 寂静宫巷上有几个穿青白袄子的奴才在扫雪,天气严寒时不时停下来对着手呵热气。不多时只见慈宁宫宫门大开, 太后娘娘华丽的轿辇从门后闪出,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长长的宫巷尽头。
“清婉那孩子哀家瞧着是越来越魔怔了,整日疯疯癫癫说胡话, 得赶紧再从徐家选位女子入宫来。”
太后身边的赵嬷嬷道:“是了是了, 现在准备正好能赶上明年开春选秀。承妃娘娘既已没有执掌凤印的可能,咱们得另作打算, 可不能让皇后之位落入旁人之手。”
“你说望月居那个宫女?”太后轻嗤一声, “她有孕又怎么样, 一个宫女撑死了封个妃位, 再往上就难了。再得宠, 哀家不信皇上会如此拎不清。”
赵嬷嬷答:“奴婢也是这样想的, 但后宫还有宁妃和安嫔,安嫔还好,宁妃奴婢瞧着倒不是个老实的。就怕她使点花花肠子, 把陛下勾了去。”
宁妃家世,德才确实不差, 思及此太后蹙眉, 交待说:“赶紧着人去办, 从西南再挑几位徐家姑娘来。要身子好的,能生养的,别再给哀家找清婉那样不中用的东西。”
前往隆兴殿的路上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 抬轿辇的奴才们走的也快,没一会便来到隆兴殿。此处香火长续,安静非常,徐徽凡已经候在殿内许久了。
待入了殿,太后将手炉递给赵嬷嬷,招呼侄儿徐徽凡到跟前来,才问:“皇帝身上的赤石散如何?到底是中途被查封了安华堂和担水巷,若功亏一篑那徐家损失大了。”
徐家追随圣祖皇帝打江山,历经几代帝王势力越来越大,先帝在时便有意分权西南。可惜先帝荒淫,接二连三的美人入宫也就转移了重心,徐家得以继续繁荣。
自魏倾继位后,打压徐家之心昭然若揭,手段也越来越狠。去年在西南设立西南长司,掌管西南庶务,今年年初提拔过去一位心腹,谁知道明年又会弄过去什么人。
徐家着急的很,他们明显感觉到魏倾不似先帝那样好糊弄,无论怎么斡旋好像都改变不了徐家势微的局面,因此打起了别的主意——换个好拿捏的皇帝。
但是怎么换,什么时候换,换谁……徐家完全没有头绪。正为难的时候得了高人指点:一种名为赤石散的慢性药若长久接触,能使人暴毙而亡。
一个长远的计划在徐家人脑海中形成:将赤石散不经意地用在魏倾身上,同时徐家女抓紧怀上皇嗣,到时魏倾暴毙而亡,年幼的皇嗣登基,一切皆由徐家掌控……
“如今清婉这副样子,新的徐家女最快也要明年春天才能进宫承宠,怀上皇嗣更是不知何时。你老实告诉哀家,皇帝的身子能撑多久?”
徐徽凡轻松一笑,安慰说:“姑母不必忧心。据近日探子的消息,陛下身子不大好,隐隐有赤石散毒性发作的前兆。赤石散用在陛下身上已经一年又四个月,就算现在被发现停用也无妨。毒已入体,还能扣出来不成?”
太后一听放心下来,她原本还担心中途停止用药不能达到目的,现在看来多虑了。
“赤石散无解吧?”
徐徽凡十分肯定:“无解。先前试验的人为了活命寻遍全国名医,都无力回天。再说太医院有咱们的人,皇帝的身子如何他们最清楚。”
太后彻底松了口气,一拍桌案道:“那现在就剩皇嗣了,清婉那个不争气的……”一提起徐清婉太后就来气,不光怀不上竟还魔怔了,这不拖徐家后腿么。
“这回选胆大放得开,浑身手段会勾人的徐家女。你瞧瞧望月居那狐媚子,皇上就喜欢不懂规矩的。”
徐徽凡沉思片刻,心头漫上一计:“姑母多虑了,皇嗣也是现成的……望月居那位肚子里的不就是么?”
太后恍然大悟,“是了!她若生下皇子倒如了哀家的愿……”
徐徽凡把玩着折扇大笑,“事成之后,侄儿定要到哀无山登门拜谢那位高人。”
霜落睡了一宿,醒来时床榻外侧空荡荡的,一丁点余温都没有。外头风停雪驻,积雪厚厚一层,最适合堆雪人了。昨夜的香薰不仅助眠,还有清心定神之效,霜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像只睡饱后餍足的猫咪。
待梳洗完下楼,才见魏倾正在用早膳。霜落小跑过去,娇滴滴地:“你起床都不叫我——”
魏倾揽着她坐下,“还想不想吐?”
霜落摇摇头,“早就不想了。”小姑娘浑身活力,哪回生病不是睡一觉就好。
“那正好,帮我个忙。”
霜落一听有事要做立马来了精神,坐的端端正正,眼巴巴的:“你说你说。”
“下午到太医院去,随便咨询一个太医,就说我身体虚弱,症状说的越严重越好。记住,演技要到位,真情流露言辞恳切,千万不要露馅。”
霜落不由紧张起来:“这是为何呀?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魏倾打算做个局引蛇出洞。皇城之中知道他中毒的人不少,有的装傻有的沉默有的背地里窃喜,但知道他解毒身体已经无恙的人还真没有几个。若皇帝身子有恙的消息传出去,不信那帮人还沉得住气。
更何况,消息来源于霜落。魏倾夜夜宿在望月居身体怎么样霜落最清楚不过,从她口中传出的消息最可信。
魏倾压低声音,附在霜落耳畔:“先前中毒,人人都以为我活不长了。将计就计,无论太后还是魏源知道我身子不好肯定有所行动,到时瓮中捉鳖……”
“中毒?”霜落秀气的眉蹙起,怔愣片刻后火气蹭蹭直冒:“我就说你瞒着我的事不仅一两件,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这么大的事……”
魏倾用筷子夹起一只小巧玲珑的水晶包喂进霜落嘴里,食指刮刮小姑娘挺翘的鼻头:“用吃的堵住你的嘴,乖,先照做以后再告诉你。”
嘴里倏然被塞进香喷喷的水晶包,一咬汤汁溢出充盈整个口腔。霜落咀嚼着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她心里惦记着魏倾中毒的事,迅速咀嚼完吞咽下去又要再问。
魏倾好像早就料到一般,霜落才咽下一只水晶包又夹起一块栗子糕,紧接着又是一勺子生滚粥和一勺羊奶……好像投喂小猪崽似的,一样紧接着一样根本不给霜落开口说话的机会。关键那些东西都是霜落平日爱吃的,被魏倾小口小口吹凉喂进嘴里,霜落一吃就停不下来。
早膳用至最后,魏倾又剥好几颗葡萄喂给霜落。冬天水果少,那葡萄是从南方快马加鞭运至京城的,冰凉冰凉还带着雪花的清香,一口下去汁水四溅,酸酸甜甜别提多解腻了。
等吃饱了霜落也累了,她瘫坐在魏倾身旁头靠在他肩上,嘟囔着嘴巴还是不高兴。魏倾伸手替她揉揉小肚子,霜落打了个奶嗝,耍小性子拍了下魏倾手背:“别想用吃的堵住我的嘴,你中毒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
“唔——”
魏倾一偏头,两片薄且润的唇轻而易举地覆上她的。猝不及防的,霜落未说完的话都被他堵回肚子里。
霜落被他亲过无数次,但这样光明正大当着侍女奴才的面还是头一回。小姑娘反应慢,眼睛瞪的大大的,无措又羞赧,显得蠢萌蠢萌的。
魏倾亲一口,唇瓣分开一点点问:“吃的堵不住,这样能堵住了吗?”
霜落被偷袭了有点恼怒,反应过来偏过头伸手在魏倾胳膊上拧了下,她耳朵红成了胭脂色:“有人在看,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魏倾抬眸,桌案旁的侍女奴才各个低眉顺眼,眼睛望着地面装什么也没看见。芍药活到十八岁,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刺激的场面,她就好奇多看了两眼,被青竹拧着耳朵强行转过脑袋,再也不敢看了。
魏倾说:“没人看见。”
霜落握紧小拳头打他:“这么多双眼睛你还说没人看见,以后不许大庭广众下亲我。”
魏倾无奈,高声问:“你们谁看见了?”
“没看见,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也没看见。”
“奴才患有眼疾,什么都看不清。”
……
这……问了还不如不问呢。霜落拉过魏倾胳膊咬一口撒气:“算了,我先按照你的吩咐去办事,以后再收拾你。”
望月居庭院中的雪已经厚厚一层,因着霜落吩咐过要在此处堆雪人,下人们皆绕道走上头一个脚印都没有。阳光正好天却极冷,屋外滴水成冰说话能看见对方嘴边呵呵吐出白气。
这样的天气要霜落出门魏倾不大放心,他替霜落拢拢雪披,说:“要不过几日再去,昨日你才吐过先好好歇息。”
霜落才不肯,在她看来自己才没有那么娇气。更何况魏倾从未交给过她什么差事,霜落头一回办事正兴奋,摩拳擦掌恨不得干一番大事。小丫头系着带子,说:“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将差事办的漂漂亮亮。不就是说谎演戏么,这个我擅长,保证过不了几日整个皇宫都知道你有毛病。”
魏倾听着这话,觉得哪里不对,又挑不出哪里不对。
说话间霜落已经全副武装好,她今日穿的是一身大红披风和鹿皮棕色靴子,整个人看上去粉粉嫩嫩,娇艳中带着几分清纯,美好的让人惊叹。
魏倾捏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脸:“除了青竹芍药,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跟着你,若遭遇不测白昼等人自会出手。”
“太医院换过几拨人,如今看似李太医最大,其实背地里还有几个小团体。不过无须忧心,李太医知道此事自然会配合你,既要说的隐晦还要表达清楚意思……”
“如果中途被为难了也无须忍耐,只管摆出架子训人……”
“冷不冷,要不再多穿点。”
魏倾唠唠叨叨,好像头一回送女儿上学堂的爹爹,既担心自家女儿在学堂被人欺负又忧心她饿着冷着学不好功课。
他把能想到的都交待一遍,又想以霜落的脑子肯定忘记了:“可记住了?要不我再交待一遍?”
霜落要被这人的唠叨烦死了,她在浣衣局做事时虽比不上妙心滴水不漏,但也以机灵著称,这么点简单的差事还真难不倒她。
“你知道吗?你好像我阿爹。”霜落眨巴着眼睛说。
魏倾一怔,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捏着霜落脸佯装生气道:“我要是你爹你不得伤心死?”
霜落摇摇头,笑的没心没肺:“我不伤心,要是有你这样的爹爹我就是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多好的福气呀。”
魏倾怒:“我伤心!”
霜落凑上去抱抱他,“好吧好吧,你一点都不像我阿爹。”
“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闺女。”
霜落抱着魏倾安抚片刻,又不怀好意地给人下套:“我办成了这件差事,你给我什么赏赐?”
魏倾笑:“人都是你的,还想要什么赏赐?”
霜落早就想好了:“带我去看看你的库房吧,就是那个有金子的地方,我拿的不多,就几麻袋。”
看来这丫头真是没日没夜都想着金子呢。魏倾摸摸她的头:“好好好,回来就带你去。”
这趟出门霜落依旧没有乘坐轿辇,她就喜欢走路。从望月居出来绕过几处宫殿,呼吸着雪后清新的空气让人不自觉的心情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