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是朱墙白雪琉璃瓦的好景色,霜落边走边轻轻哼着歌,忽然好学地向青竹请教:“青竹嬷嬷,白昼他们藏在何处呀,我怎么看不见?”
青竹耐心解释:“要是能被小娘娘发现,那白昼他们一身本事就白学了。别说小娘娘发现不了,就是会武功的人也很难发现。像白昼这样的暗卫都神出鬼没,具体藏在哪里奴婢也不清楚。”
“他们可真厉害。”霜落想想白昼那身好功夫真诚地感叹道,然后又夸赞起魏倾:“不过阿吉吉更厉害,白昼听他的,李太医也听他的,还有你和芍药……”
青竹想了想,笑说:“要说厉害,那还是小娘娘更胜一筹,因为陛下听您的……”
自从上回霜落当面替青竹他们求情,这帮下人就看清了。皇上为了小娘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行事准则,在他们眼中小娘娘可不仅是宠妃,这待遇简直就是皇上的祖宗啊。这帮下人眼睛又不瞎,感恩加上敬佩,如今对霜落愈发忠心了。
霜落蹙眉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后捂嘴笑起来。想想是这么个道理,只要阿吉吉听她的,那不等于全天下都听她的吗?她一个小宫女何德何能呀,大约上辈子救过佛祖吧才修来如此福分。
她正低头偷着乐,芍药抬眼看清夹道上的来人,忽然紧张起来。“小娘娘,对面是宁妃娘娘和安嫔娘娘。”
霜落抬眸,视线中几个人由远及近而来。此处宫巷并不宽敞,对方人数不多排成笔直的一列,几个太监甩着浮尘开道,后头高高的轿辇上坐了个容貌艳丽的女子。
前头那个一袭翠色披风,乌发随意地绾了个发髻,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五六岁,清纯可人宛如从仕女图中走出来一般。见了霜落远远地呼呼白色帕子,笑意盈盈地落了轿辇朝她走来。
“小娘娘,身着绿色雪披的是安嫔,后头一袭粉色的是宁妃。”
宁妃霜落自然认识,这安嫔倒是头一回见。不同于宁妃的端庄大气,安嫔面容精致却有些圆润,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天真浪漫。
安嫔说话也跟黄鹂鸟似的,稚嫩却动听:“小娘娘好。”她欠身朝霜落福了福,抬头时眼中满是好奇。
霜落也欠身福了福,一通寒暄后才注意到宁妃今日打扮与初见那日很不一样。宁妃长相大气五官偏硬,那日的黛色衣裙霜落虽嫉妒心作祟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很适合她,穿在身上端庄的跟掌管六宫的皇后一样。可今日这身,就有些一眼难尽了。
周身上下皆以粉色为主,粉色袄裙粉色披风,就连妆容都是浓重的淑粉妆。这身打扮单独看也是灵动飘逸,说不出的可爱精乖。只是凑齐在宁妃身上,倒显得违和,颇有一种大人强行扎童髻装嫩的感觉。
霜落乌溜溜的杏眼望了又望,还是觉得不大舒服,但她不知为何不舒服。
初次见面氛围有些沉闷,宁妃不是擅长活跃气氛的人,霜落对不喜欢的人更是懒得讨好,也没那个必要。还是安嫔会说话,对着霜落衣饰一通猛夸:“小娘娘这身红色披风真好看,瞧着料子是江南上好的云锦,花纹我也喜欢,烟雨海棠最招人怜了。”
“哎哟这靴子看着也矜贵,鹿皮的在雪中走一天也湿不了。小娘娘眼光好,就连身边的人瞧着也不一样呢。”
安嫔这话说的巧妙,不仅夸霜落,连带着青竹芍药也抬高了一截。这种互吹的手段霜落以往在浣衣局当差时不知用过好多次,每回去各司各局跑腿无论对面是谁都先把人一通夸赞。把人吹的高兴了,差事自然也就好办了。
突然从拍别人马屁转变成被别人拍马屁,霜落适应的还算迅速。她笑意盈盈地恭谦几句:“哪里哪里,安嫔娘娘也不错。”
宁妃就局促地站立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从头到脚互吹。等互吹地差不多了,安嫔才问:“我和宁妃姐姐要到静园赏梅,小娘娘有空么?要不要同行呀?”
这种话听听就行,霜落才不会当真。况且她对赏梅有阴影还得去太医院办事,于是可惜道:“我就不去了,身子不大舒服。”话音刚落,只见宁妃紧绷的神色明显缓和下来。
安嫔和宁妃不约而同地望向霜落肚子,了然道:“那不叨扰小娘娘了。”
出了夹道风有些大,卷起琉璃瓦上头的白雪吹的飘飘洒洒。霜落大红的披风映照着白雪,衬的整个人出奇好看。她提着裙摆走路小心翼翼,朝身侧的青竹问道:“我总觉得安嫔有求于我。”
青竹是个明白人,慧眼如炬什么看不清。她微微抿唇,笑说:“如今谁有求于小娘娘都正常,往后只怕更多呢。不巴结您还上赶着添堵,路就走窄了。”
“嬷嬷说的是宁妃娘娘吗?”霜落问完,就见青竹赞同地点点头,霜落说:“你觉不觉得宁妃今日那身打扮很怪,总觉得有点眼熟。”
还是芍药机灵:“奴婢早就想说了,宁妃娘娘从头到脚都在模仿小娘娘呀,就连神态也在东施效颦呢。”
霜落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总觉得宁妃那身打扮眼熟在哪里见过,宁妃此举还真给她添堵了。霜落咬牙,小脸皱皱巴巴,恨不得明日就把皇宫所有粉色衣裳都没收到望月居去。
太医院位于德胜门西北边上,距离浣衣局不远。霜落此次前来带的人少故意装的很低调,进入太医院前她将帽子带上遮挡的严严实实,让其余三个丫鬟候在外头,只带了青竹一人进去。
太医院眼下倒不忙,她才进去就立马被人接待进了一个小屋。此处药香浓郁,抬头只见对面高大的木质小箱子,约莫数百个上头均贴着红色的标签。霜落不识字,看几眼移开目光规规矩矩等候着人,同时也在心底酝酿演技。
不多时,只见房帘掀开,两位年老的太医走了进来。一位是老熟人李太医,另一位据他自我介绍姓钱,是太医监。霜落一听明白了,太医院中以太医令最高,如今李太医的职位便是太医令,这钱太医算是李太医的下属。
李太医到望月居看诊的事被瞒的死死的,因此大多人都不清楚李太医与望月居的关系。李太医也是个戏精,摸着白花花的胡须,一本正经道:“初次见面在小娘娘跟前失礼了,小娘娘突然造访臣实在惶恐,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小娘娘海涵,海涵。”
钱太医也附和:“若非有人认出小娘娘,臣二人还真不知小娘娘身份,希望小娘娘莫要介怀。”
霜落心中感叹了句李太医真是个人才,才开始自己的表演。她露出一双眼睛四处张望,确定没有别人才小心翼翼地摘下披风帽子,十分难为情道:“让二人见笑了,我今日来太医院一事,希望二位莫要透露出去。”
李太医和钱太医连连点头,钱太医问:“小娘娘可是哪里不适?”
霜落犹豫了下,神色十分纠结。她葱白的手指绞着裙摆,过了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定般,道:“不是我,是皇上。”
紧接着,霜落便注意到钱太医眸子亮了,忙不迭问:“可是陛下身体有恙?”@泡@沫
“我也不知道。皇上夜夜说胸闷气短喘不过气,睡觉还嚷嚷着血,血……我瞧着真真是害怕,每回询问皇上又说无事。皇上感觉自我良好,我却瞧着不大好,听闻皇上的平安脉是李太医请,想来问问李太医,皇上真没什么事吧?”
“你们知道我身份低,后半生全仰仗皇上了。若皇上有什么不测,我……我可怎么活呀。”霜落说着挤出几滴眼泪,用帕子擦了擦。
钱太医马上安慰说:“小娘娘莫急,此事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李太医直言不讳道:“臣觉得是小娘娘多虑了,臣每半月请一回平安脉,陛下脉象正常若有这些症状老臣会诊断不出来么。”
霜落蹙眉:“李太医的意思是我在说谎?”
“老臣可没这么说,但陛下脉象确实无异。”
“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了,钱太医当和事佬劝道:“莫急莫急,李太医乃太医令,医术医德自然有保障,小娘娘是皇上新宠,与皇上朝夕相处自然也不可能说谎。但李太医,怕就怕皇上有什么隐疾,平安脉诊不出来。”
李太医哼一声,摆起臭脸色明显不待见霜落了。
钱太医堆着笑脸道:“不如小娘娘说说陛下症状和日常饮食,生活习惯,老臣行医二十五载不敢说华佗再世,但医治好的疑难杂症还是不少的。”
霜落抽抽嗒嗒,楚楚可怜道:“那就全仰仗钱太医了。陛下的症状就我刚刚说的那些,总说胸闷气短,夜夜做噩梦。我瞧着有病,但陛下坚持说不碍事,我就很怕……”
钱太医摸着胡须:“陛下的饮食如何?”
霜落沉思片刻,答:“约莫一碗左右,饭后再饮半小碗汤。”
“那饮食还算正常。”
霜落一听心里嘀咕:每顿一碗米饭还正常?她自己都得三碗起步呢,魏倾最少也得和她持平才正常吧。她已经往少了说,没想到这钱太医竟然说正常,看来是她说的还不够少。
钱太医又问:“体重可轻减了?”
霜落答:“轻减了,以前我抱陛下的腰两只胳膊都环不过来,如今竟然能抱住了。陛下的胸膛似乎也没有以前宽阔了,每晚躺在他怀里只觉得有点薄。”
李太医望霜落一眼,他觉得小娘娘此行是来秀恩爱的。
不想霜落误解了这个眼神的意思,莫名有点底气不足:是她说错话了吗?
好在钱太医正在思索,没注意霜落。钱太医沉默一会儿,又问:“小娘娘每回侍寝的时间,大约多久?”
李太医立马厉声打断:“钱太医问这个作甚?”
钱太医答:“皇上的起居注上都有记录哪一日召幸哪位妃嫔,时长也记录的明明白白,李太医忌讳臣问这个,臣倒想问问李太医请平安脉时是否看过皇上的起居注?”
看李太医一脸菜色,钱太医就猜到了大半:李太医肯定没有看皇上的起居注,很多病症光诊脉是诊不出所以然的,尤其皇上身中赤石散,看脉象经验不足的太医摸上去无异常,但有经验的太医肯定能看出异常,就算诊断不出异常也能从起居注中看出些猫腻。
钱太医在心中对李太医翻了几个白眼:哼,庸医!连赤石散的脉象都诊断不出来,竟还担任太医令。
钱太医鄙视完李太医,又神色和蔼地问霜落:“小娘娘不必忌讳,太医问这些也是为了皇上着想,脉象诊断不出什么,还得结合日常起居。”
霜落心中大骂:大可不必如此认真,你问时长我也答不出来啊。
“小娘娘每回侍寝多长时间呀?”
钱太医还在追问,霜落想了想……要命,她真的没有计算过啊!这是什么变态的问题,她怎么可能一边被魏倾这样那样,还一边计时?
难不成手上随时拿着个滴漏吗?那种状况下,她……她也拿不住啊。
霜落有点急,求助地望向李太医。青竹不可能知道,这事还是得问太医。到底对于男人来说,多少时间算正常,多少算不正常呢?
李太医宽大的袖袍遮住半张脸,伸出一只巴掌摆摆手,他的本意是这个问题无须回答,糊弄过去。可是霜落没懂他的意思,硬着头皮猜了半晌:五……五个时辰?
如果五个时辰算正常,那魏倾确实不大正常。为了保险起见,霜落削减大半,说:“一个时辰。”
李太医惊的目瞪口呆。
钱太医确认道:“一个时辰?”
眼见李太医神色不对,霜落慌慌张张改口:“不……不是,半……半个时辰?”
这回李太医神色还是不对,他要急死了。
霜落又改口道:“一……一刻钟。”
钱太医神色古怪:“真的?”
李太医要心梗了,他现在想的都是怎么办才能让今日之事不传到皇上跟前,要不将钱太医灭口吧。霜落点点头,这回肯定不会出错。
钱太医摸着胡须点点头,长长地哦了一声。
后面钱太医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霜落回答的还算顺利。待结束后出了太医院,李太医送她们出门,霜落像个考试后寻求标准答案的乖学生,小声问:“李太医,我表现的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