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国大军来袭时,大秦的应对不可谓不迅速,大秦的战士也不可谓不勇猛。
可是四面同时受敌,难免有些应对失措。
何况陵国骁骑营眼下的打法,一如当年攻破冀州城时,铁血无情,悍不畏死,踩着尸堆也要一往无前,根本不惧牺牲,无所顾忌。
这种破釜沉舟,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令人胆寒。
大秦的军队在面对陵国军队时,竟罕见地生出了惧意。
这惧意起先便如同堤坝生出一道小小的缺口,渐渐越积越大,终至于一溃千里,无可收场。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萧尚言率领的大秦军队一退再退,离着栎阳城越来越近。
眼看着陵国胜券在握,大秦或即将有亡国之祸时,陵国却突然停战了。
信使送来了陵君行的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然已足以在大秦将领中掀起滔天大浪。
“送她平安归来,大秦可保无虞。否则,朕必踏平大秦国,必屠尽北地蛮人!”
萧尚言看完信一言不发。
这封信的内容不知怎么在军中秘密流传开来,最终汇聚成沸沸扬扬的流言,越传越凶。
起先将士们不知陵国为何突然对大秦发起攻击,然而现在知道了。
没有人能理解萧尚言的行为。
亡国之祸,灭族之灾,难道比不过一个女子重要吗?
第一次,大秦国本土的大秦将领,与军中新兴的北地将领,意见达成了前所未有的统一,齐齐在萧尚言帐外跪了下来。
萧尚言一日不给他们回复,他们一日便不起来。
强敌环伺,大战在即,将士们集体下跪请愿,甚至有哗变之势。
再这么下去,不用陵国攻打,大秦国自己就先乱了。
谁都能看得出萧尚言再固执下去,别说大将军的位子,甚至是性命,可能都保不住。
然而他就是不肯松口,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秦落羽来的时候,帐外那些将领跪了一地。
寒冬腊月的天,他们盔甲上都是厚厚的一层冰,眉毛胡子都挂了白霜。
秦落羽踏入帐中的时候,萧尚言沉默地坐在帐中,已然数日数夜不曾成眠,眼下都是乌青的阴影。
他没有料到秦落羽会主动来找他,毕竟秦落羽这些天来,几乎在帐中闭门不出。
而眼下这种情况,她也不适合来。
萧尚言站起身来,声音嘶哑:“公主,你怎么来了?这里多有不便,公主还是先回去。”
秦落羽默默地看着他,心情异样复杂。
对萧尚言,她曾经一度是有那么一些歉疚的,觉得自己的到来,改变了三公主,以至于萧尚言满腔情意错付,得不到应得的回应。
她是恨过萧尚言的,尤其,在情蛊之事后,恨极了萧尚言。
可是此时此刻,看到萧尚言这个样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
他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了三公主,以至于将自己一步步拖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本来该有很好的前途,可他却为了一个情字,一头扎进了死胡同,不肯出来。
他明明知道如果他放下三公主,往后稍稍退一步,所有的绝境都可化解。
可他偏偏不肯放手。
这种孤绝与执拗,到了这个地步,竟让人恨不起来,只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与同情。
秦落羽的目光落在萧尚言的肩膀一侧,那里的衣袍破裂,染了暗黑色的血迹。
那是数日前两国还未停战时,他在战场上被流箭擦过受的伤,并不算重,一直没有来得及处理,他也无心让人处理。
秦落羽无声叹了口气,拉着萧尚言坐下了。
她并不看萧尚言,只是低着头仔细地帮他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女孩长长的眼睫轻微颤动,她的动作温柔,神情专注,一如当年他被秦世定羁押,她为他处理手腕上的伤口时。
那时,她对他还有真切的情意,发自内心的关怀。
那时,她和他,还没有走到而今这般田地。
他不是不知道秦落羽这一路对他只是逢场作戏般的敷衍,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女孩那看似乖巧的笑容背后,隐藏的疏离与冷意。
可他却只是不愿正视,不愿深想。
曾经为了要她爱上他,要她自愿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