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神情木然地吸着香烟,表情纹丝不动,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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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守仪的案件过程其实非常简单。没有扑朔迷离的诡骗,也没有血腥残忍的谋杀,甚至就连最普通拙劣的偷盗抢劫也算不上。但就案件本身性质来看,实在非常严重。
铁路工程设计院,主要负责红色军团势力范围内各区域之间的铁道规划与设计。由于统治范围过大,地区人口稀疏,耗费大量燃油依靠公路运输物资并不划算。至于所谓的铁道规划,也不过是在旧时代原有线路的基础上,重新铺设钢轨,或者另外截出一段新的弯曲部分作为支路。使整个西北地区绝大多数定居点都能从中受益。
陈守仪已经在设计院呆了近四十年。在地理勘探与路线设计等方面,是不折不扣的专家。他是一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从不参与单位内部各种所谓“派别”之间的争斗。中立、待人和善、工作扎实认真、负责忘我。。。。。。所有这些,都是历年来数任部门领导对他的相关评语。陈守仪很有人缘,也从不得罪任何人。勤勤恳恳,忙于本职工作,虽然不是那种被所有当作英雄或者模范式的人物,却也在同事之间没有恶评。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一个专心扑在工作上,对子女管教严格,家庭和睦的小老头。
人类的思维能力,会随着年龄增加逐渐变得衰退。如果陈守仪一直保持自己固定不变的模样,可能他的生活状态仍然会维持着原来的轨迹。
按照军队相关法令:男性事业机关工作人员年满七十便可退休。虽然能够照常得到充足的食物配给,可是在油脂、糖、肉类等特殊生活资源方面,却不再享受机关成员每月获得的平均份额。当然,这一条例仅仅只是对于普通工作人员而定。如果在退休前能够达到某种行政级别那么就能得到完全不同的待遇。
旧时代生活富足的人们,恐怕很难想象废土世界的生活。不同于每天都必须拼命寻找食物来缓解饥饿的荒野流民,红色军团治下的民众虽然能够吃饱,但是对于油脂和肉类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偏好。向往美好与富足,本来就是人类社会从蒙昧走向文明的基础动力。陈守仪的目的也仅仅只是希望在退休之后,仍然能够享受到每月五公两猪肉的油香味儿。
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论工龄、论资格、论实际工作能力,其中任何一项,自己都能在设计院排行前列。即便觊觎副院长高位不成,至少也应该得到部门主管之类的位子。
这可不是没有任何根据的妄想。在行政制度方面,红色军团很大程度沿袭了旧时代的诸多规则。尤其是对于即将退休的老人,通常都会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虚职高位,让他们捞取足够的政治资本之后再离开。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只会针对那些对单位事务作出重大贡献的人员。过渡期长则一年,短则几个月,对实际掌权人物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却能够从中得到足够多的实惠。
依靠多年积累下来的人缘,陈守仪很容易获得了部门主管的提名。那段时间,大概是他人生中最辉煌,也是精神状态最为亢奋的时候。陈守仪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会发明出“春风得意”这个词,也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被人阿谀奉承,家中不时有送礼者上门的“特殊优待”。虽然那些送到面前的礼物大多是鸡蛋、猪油、几瓶白酒或者几包香烟,偶尔也会有军用罐头之类的“奢侈品”出现,但的确能够满足陈守仪的虚荣心。
事情的变化往往出乎意料。没有任何预兆,半个月后,按照院党委办公会议上作出的决定————陈守仪所在部门主管一职,落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刚刚从专业测绘学校毕业不过两年的女职员身上。
听到消息的时候,陈守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足足楞了半个钟头,又满面不信地跑到公示榜前,手扶眼镜凑到近前,对着红纸上用揩书写成的黑色姓名看了近一个小时。最后,才带着内心深处无法用语言表明的失落,红着眼睛,如同浑身上下所有力气都被抽干,虚脱般扶着墙壁,脚步蹒跚慢慢挪回家。
他根本无法接受这种难以想象的现实。希望从高高云端轰然摔落下来的感觉,让他只觉得阵阵眩晕,喘不过气。紧接着,似乎所有内容物质全部被清泻一空的身体,又被疯狂的嫉妒怒火瞬间燃烧、充斥。
他要报复————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新人,没理由跑到自己前面。何况,那还是一个无论资历还是历练都无法与自己相比的黄毛丫头。
老实人一旦狠下心来要做某件事,那种无比疯狂的执拗,根本没有任何障碍能够阻拦。
陈守仪开始跟踪刚刚上任的女官员。虽然没有接受过任何这方面的特殊训练,然而凭借老好人的名头,以及大多数人的惋惜加同情,他仍然弄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所谓的内幕,也令他的愤怒火焰再次高涨————那女人能够上位的原因,其实与陈守仪想象中完全一样。
够漂亮,够年轻,敢脱,敢做,这就是女人最大身体优势,也是最为犀利的武器。在这方面,男人永远无法与其相比较。
躺下,双腿一张,加上漂亮脸蛋与曼妙身材,女人就是一道令所有男人垂涎的菜。
男人。。。。。。行吗?
我要揭发————
我要上告————
我要整死你们这帮肮脏透顶,腐败不堪的混蛋————
发现新任女上司与院长有染的那一刻,陈守仪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血液都在沸腾。他感觉自己就像返老还童的少年,乐不可支地写下多达上万字的举报材料。在他看来,整死这个女人,就像摁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军队治下有一整套严厉苛刻的规则。监察员接受来自任何人的举报,尤其是诸如此类明显属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糟粕,更是必须被抹杀的重罪。陈守仪仿佛已经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上司和院长一起被抓起来。至于他们被清除之后剩下来的位子。。。。。。顺理成章,当然应该属于自己。
大凡投机者都有这种踩着别人脑袋攀上的心理。陈守仪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无疑,这是正义的,也是应得的。
老实人酝酿的阴谋,总会因为某种稀奇古怪的原因泄露出去。女上司与院长第一时间找到了陈守仪,分别与之谈话。内容,同样都是语重心长的劝诫与恳求。两个人都作出郑重承诺————退休前,一定会把陈守仪提为高级别干部。让他享受应有的待遇,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
如果陈守仪允诺,那么整件事情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结束,再也不会发生以后的各种变化。
也许是被愤怒冲昏头脑,或者是对这种不正之风感到厌恶。再者。。。。。。陈守仪心里也有一点点潜在的期盼。他所看中的位置已经不再是部门主管,他开始幻想自己能够当上院长。这可不是没有根据的幻念,按照监察员会颁布的相关条例————检举人揭发事务一旦被证实,将获得相当于军功的大量物质奖赏。
他严词拒绝了院长与女上司的哀求。那个时候,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掌握全面优势。也正是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麻醉下,他没有及时上交检举信,而是拖延了足足近十天。他很享受每天看着那个女人与院长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潜在的虚荣心,被对方凄凉哀婉的悲凉面孔前得到极大满足。那个时候,陈守仪才真正体会到手握权力,看着别人跪在膝下瑟瑟发抖的美妙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