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前几天就开始做宣传,报纸网络上连续的大篇幅报道了老爷子八十载的风雨历程,宣传得几乎全国都知道孟氏老爷子要过八十大寿了。
到祝寿这一天,前来拜贺的人川流不息,门前车子停不下,专门租用了附近商用的停车场。
宴会是在孟氏老宅办的。
来的人太多,宅子再大也有限。
所以,除了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其他人就都直接被接去了玉辉酒店的宴会厅。
饶是如此,老宅里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孟老爷子已经不比几年前,虽然眼不花耳不聋,脑子却越来越糊涂,有些个老年痴呆的症状。
宴会开始,几位训练有素的侍者推着一只硕大的寿桃蛋糕入场。
全体起立,向老爷子庆贺生辰。
老爷子在儿子和儿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孟梁观把切蛋糕的刀子递了过去。
可是,等老爷子抬起眼睛扫视了一下全场,就生气地说:“人还没到齐,切什么蛋糕?”
孟寻海连忙说:“都已经到齐了。”
老爷子气得把刀子丢回托盘里,大声说:“小初一还没有放学,哪里就到齐了?”
老爷子这句话一出,本来热热闹闹的宴会大厅突然就安静了。
几个好事的女人还把目光投向了此时就站在孟梁观身边、盛装出席的林明穗的身上。
大家都知道,当年孟梁观跟岁初晓的娃娃亲,是老爷子一手撮合的。
后来岁初晓搅黄了林明穗和孟梁观的订婚仪式,孟寻海几乎气死,声称绝对不可能让岁初晓嫁入孟家。
最后也是老爷子定了主意,接纳了她。
大家都以为老爷子不过是为了同乡的面子和岁初晓父亲的恩情,现在看来,这位老爷子,对岁家丫头倒是有些真情。
孟寻海眼看着议论要起来,连忙去哄老爷子,“晓晓的学校没有放假,今天就不回来了。”
老爷子却背起手大声说:“又骗我!昨天晚上我还看见小初一背着书包回来了呢,怎么没有放假?”
老爷子这样一闹,多数人安静,那几个长舌头的终是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一个女人说:“说的也是,虽然不是孟家媳妇了,养她这么多年,也算半个孙女了,这样的日子竟然都不到?”
林明穗看了孟梁观一眼,连忙帮腔,“想来初晓妹妹应该是忘记了。”
那个女人又说:“这么大的声势,就是忘记了也该想起来了吧。”
又有人接话说:“显见是薄情寡义的,不然也不能……”
那个长舌妇的话没说话,望着孟梁观冷冷扫过去的眼神,连忙闭了嘴。
孟寻海无奈,看向孟梁观。
孟梁观今天意气风发,气宇轩昂,西装笔挺,皮鞋铮亮,发型也打理得一丝不乱。
本来就是帅得恍若天人的人,这样一特意打扮起来,愈发成了全场的焦点。
在场的那些女孩子除了林明穗,都不敢抬头去看他,等跟他擦肩而过,又回头顾盼,恨不能把眼睛黏在他的身上。
孟梁观走到爷爷身边,笑着哄道:“晓晓学习紧,补课呢,您快切,切了我还得给她送一块去学校呢。”
听孟梁观这样一说,老爷子就着了急,“那可不能耽误,快拿刀过来。”
在孟梁观的帮助下,老爷子颤颤巍巍地切下水果最多的一角,用盘子装了,刚要嘱咐孟梁观好生送过去,抬头往门口一看,就又生起气来。
“我就说你们骗我!爷爷过生日,小初一怎么会不来呢?”
说着,他冲门口招了招手,高兴地说:“初一乖,快过来,爷爷切第一块给你。”
听老爷子这样一说,一厅的人齐刷刷都向门口望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人则自动往旁边站,让出了一条通道。
孟梁观心口一紧,插在裤袋里的手握成拳,也跟着望过去。
可是,门口空空荡荡,除了燃放爆竹时炸裂的一地红屑,哪里有半个人影?
惊讶的声音同时在大厅里响起来,“怎么回事啊?根本就没有人啊!”
老爷子却不管不顾,连扶都不用扶,健步如飞地跑到门口,冲着外面喊着:“小初一,你这孩子怎么连爷爷都不叫一声就跑了?”
老爷子很是失望,孟寻海和护工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他还兀自伤心,“这孩子,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跟爷爷说话了。”
林明穗气到脸色发白,不由就向孟梁观望过去。
就见他已经吩咐着佣人去分发蛋糕了。
然后,他就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果签,百无聊赖地在老爷子刚才切下的那块蛋糕上签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慢慢咀嚼着。
那只插在裤袋里的手,却把衣料都攥出了褶皱。
这一天的午饭后,老爷子躺在他最喜欢的躺椅上,拉着孟梁观的手,迷迷糊糊地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就又提起了那个人。
他说:“小初一是个好孩子。”
“你别看她什么都不说,其实呀,心里明镜儿似的。”
“你不要欺负她。”
“她无父无母,只把你当唯一的亲人。”
“你去找她,就说爷爷说的,让她回来,回家来……”
说到最后,老人累了,声音低下去,渐渐低沉入了梦乡。
孟老爷子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三天后在老爷子的葬礼上,前来吊唁的人比寿宴上的人还要多。
老爷子一生拼搏,打拼下偌大的产业,难得还倾心慈善,创建过很多利国利民的公益慈善项目。
他的离世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三天前来拜祭的人络绎不绝。
可是,直到老爷子入土为安,他临走前惦念的那个人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葬礼结束,孟寻海和梁丽华直接累倒,回房休息了。
天色已近黄昏,秦姨按照她老家的习俗,弄了一些黄纸,在花园角落里一边烧,一边念念叨叨。
孟梁观也很累,身心交瘁的那种,却依然地一点都不困。
他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门前,坐在那里看着秦姨烧纸。
仲夏的黄昏没有多少风,那些灰烬却如同黑色蝴蝶一般,在那里盘旋不去。
孟梁观望着落在他手背上的一点灰烬,想拈起来,手一碰,却又化掉。
他怔了怔,就突然想起老爷子去世那天的怪异举动。
他从来不信鬼神这些,此时后背却是不由地阵阵发紧。
按说不应该出什么事的,那一天小武是一直跟着,亲眼看着她走进荷风苑的。
小武回来还说,她应该是崴了脚,走得很慢,可是,最终是进了小区的。
孟梁观的心里慌乱起来,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虽然已经删除却像是被刀子刻进脑子里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孟梁观又试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
号码是没有错的,是她两个月前还在用着的。
又注销了一个吗?
分一次手注销一个号码,她也不嫌麻烦。
不过,既然可以去注销号码,就说明起码人是没有事情的。
孟梁观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唇角一勾,冷冷一笑,心说,都已经这样了,是死是活与他什么相干?
闻着空气中送过来的纸张燃烧的气味,孟梁观闭上眼睛,只想略微休息一下眼睛,没想到多日不至的睡眠竟然不期而至。
等他心口一悸突然醒过来,时间也才一瞬,夕阳却已经沉入低树。
他揉揉脖子,直起腰,刚要站起来,手指上滑腻温润的触感往他心口一撞。
他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的身上果真就披了一条羊绒毡。
乳白色,四角绣着几多小雏菊,羞羞怯怯的,像是唯恐被人发现了它们的开放似的。
孟梁观吓了一跳,梦中的情景竟然成真了吗?
在他睡着的时候,她回来了,还给坐在风口里的他披上了毯子。
孟梁观心跳不已,拿起那条毯子,刚要去问秦姨,一股沉幽清净的香气就溜进了他的鼻子里。
刚才好像也是因为这缕香,让他的心里异常安静,所以才不知不觉睡着的。
孟梁观拿起那条毯子凑到鼻子下面一闻……
脑子里雪山崩落,冰天雪地……
他像是被火烫到,一下子就把那条毯子丢到了一边。
那边秦姨已经完成了她的仪式,拍了拍身上的灰往这边走过来。
孟梁观强压下内心深处不受控制的颤栗,再拿起那条毯子问秦姨:“这是谁的?”
秦姨说:“是太太见你好不容易睡着了,不敢叫你,怕你醒了再睡不着,就拿了这条毯子给你披上了。”
孟梁观忍住几乎要嗑响的牙关,再问:“不对!这,不是岁初晓的吗?”
秦姨被孟梁观的脸色吓到,怔怔地说:“春天的时候,晓晓来过,说亲手擀的羊绒毡,给太太新做的。”
孟梁观的手指攥到发白,压着声音问:“用什么洗过吗?”
秦姨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太太说是第一次拿出来用。”
“那这香味,”孟梁观把毯子举起来,眉眼凶悍,“这香味是哪里来的?”
秦姨被孟梁观的眼神吓到,想着不会是自己刚才烧纸引来了什么,让这孩子中了邪吧?
这时候,梁丽华听见声音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她把一只小香袋递给孟梁观,说:“应该是这个?”
这是跟着毯子一起的,梁丽华刚才拿毯子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掉出来的。
她只认为是普通的香薰包,随手就丢在了一边。
她不能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如此纠结这个再平常不过的气味。
不就是茉莉吗?
院子里的茉莉花开放的时候,满院子都是这个味儿。
孟梁观把那只香袋接过来,手忙脚乱地拉开那个封口的抽绳,把里面的香料倒出来摊在掌心,仔细辨认着。
“茉莉,生姜,当归!”
是生姜和当归!
他苦苦寻找的,被那家国际知名香氛公司研究了几年都没能做出来的配方,竟然就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几样?
“生姜,当归……”
孟梁观笑起来,你的意思是,将要归去吗?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