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
小包子杨广只说了两个字, 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登时恍然大悟。
杨兼不由多看了小包子一眼,笑着说:“我儿当真聪慧。”
无错,便是流民!
小皇帝宇文邕为了埋伏暗杀宇文护, 不能调遣大兵,因此让梁国公安排了五十禁卫精锐。而宇文护为了不让小皇帝起疑心, 亦不能调遣大兵, 同样安排了五十精锐。
眼下的情势便是五十对五十, 而杨兼手中足足有二百人之众!
虽这些人都是流民,但是调遣自如,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更不会引人怀疑。
杨兼对杨整说:“二弟, 那些流民可送出猎场了?”
杨整摇头说:“还未送出, 预计是今日送出猎场,倘或快一些,还能赶得及。”
杨兼也不废话,只说了一个字:“走。”
杨兼准备带着二弟杨整和三弟杨瓒去“拯救世界”,杨广只有四五岁大小,这种场面其实不宜抛头露面,且小包子受了伤,理当修养才是,但是小包子偏生要跟着。
不为别的,杨广有自己的思虑。杨兼是要去见流民的, 那可怜爱哭的小流民一定在这些流民之中,万一杨兼见到了小流民,恻隐之心大动, 将小流民捡了回来, 这可如何是好?岂不是成了杨广的绊脚石, 后患无穷……
于是杨广说甚么也要跟着父父一起去,撒娇打滚儿,使出十八般武艺,赖在杨兼怀里不下来,死死扒着杨兼的衣袖,好像一个粘人的小娃儿般。
杨广情商本就高,知道甚么时候该拿得起,甚么时候该放得下,左右他这会子只是个小奶娃,没有面子里子可言,可劲儿的闹,足劲儿的闹,旁人反而觉得他稚气可人。
杨兼受不住杨广小奶包一样的撒娇打滚儿,果然同意了,抱着这些日子养的软乎乎胖乎乎的小包子,说:“那儿子要乖乖跟着父父。”
“嗯嗯!”小包子使劲点头,两颊的小肉肉弹力十足的颤抖着,脆生生的说:“窝听话!跟着父父!”
于是三大一小,立刻出了营帐去找流民。流民堪堪要被送走,正巧被杨兼拦了下来。
那些流民见到杨兼,仿佛见到了活菩萨一般,对杨兼顶礼膜拜,口称恩公,还有那个小流民,似乎十足喜欢杨兼,看到杨兼就扑过来,抱住杨兼的小腿使劲晃,似乎也想让杨兼抱抱他。
小包子杨广此时就坐在杨兼怀里,让杨兼抱着,他居高临下的低头俯视着小包子,不得不说,做惯了高处之人,这般俯视的角度感觉还不错,杨广趁着众人不注意,肉肉的唇角裂开一个冷酷又嘲讽的笑容,还对着小流民耀武扬威的扬了扬小下巴,冷哼了一声,想要进隋国公府的门,做梦。
杨兼可不知小包子正在争宠,时辰不等人,便立刻对那些流民说:“兼有一事,需要各位帮忙,不知各位可否帮衬一二?”
“恩公有事请说!”
“正是啊恩公!我们的命都是恩公救的,还说甚么帮不帮忙!”
“就算是跟着恩公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去得!”
……
北地猎场之内。
五十禁卫精锐与宇文会的五十亲随剑拔弩张,群臣惧怕不敢啧声,谁知道就在此时,有人大摇大摆,仿佛逛集势一般从外面走了进来,闲庭信步,悠闲自得。
正是——杨兼!
杨兼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左手跟着隋国公府二郎主、时任车骑大将军的杨整,右手跟着隋国公府三郎主、京兆第一次才子杨瓒,怀里还抱着奶里奶气的小包子杨广,身后……
身后则跟着乌央乌央的乌合之众,不用细数,一窝蜂涌进来,人数绝对超过二百人,瞬间碾压禁卫精锐和宇文会的亲随。
杨兼抱着小包子,因着小包子这些日子养的不错,长了点小肉肉,已经白白胖胖、松松软软,说实在的,还挺压手。杨兼方才“发狂”,揍了梁国公世子一顿,这会子手臂有点酸软,实在抱不住,只好把小包子放在地上,拉着小包子的小肉手,以免猎场人多走丢了。
杨兼笑眯眯的说:“哦是了,并非玉米,而是尉迟。”
玉米根本不叫玉米,他有自己的名字,不只是有自己的名字,还是小皇帝宇文邕的发小兼伴读,堂堂蜀国公之幼子——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一身禁卫军的装扮,阻拦在宇文护面前,正在与宇文护对峙,哪知道杨兼逛大街一般走了出来,且一语点破了尉迟佑耆的身份。
其实杨兼早就怀疑玉米了。杨兼本就是一个不轻信旁人之人,千万别被杨兼温和的外表所欺骗,杨兼的外表不过是一个保护壳,其实他的内里一点子也不温柔,相反的,十足多疑,不轻信任何一个人,充斥着浓浓的疏离。
起初杨兼只是怀疑玉米,因为玉米装的太无害了。
杨兼笑了笑,说:“玉米你便是装的太人畜无害了,一个出身太府的妓子,怎么也算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没点子讨好的嬖昵之术呢?”
玉米一直给人的感觉便是小白兔,有些子懦弱,畏首畏尾,十足无害,绝对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威胁。但仔细想想看,这年头的家妓出身都不单纯,不是枪来的战俘、穷苦百姓,便是出身官妓的妓子,无论是哪一种,绝对都是见识过人情冷暖之人,哪里能犹如玉米这般无害?
因此杨兼多留了一个心眼儿,不过最后发现玉米不对的人,还是三弟杨瓒。别看杨瓒理膳粗枝大叶,但平日里是个极为精细之人,杨瓒发现玉米的很多习性不像是京兆人士,反而有一些陇右的习惯。
后来杨兼让三弟杨瓒画了一幅玉米的画像,令二弟杨整去多方打听查探,果然还是有人认识玉米的,一眼便认出来,此人可不是甚么太府家妓,而是陇右大总管、食邑一万户的蜀国公府幼郎主!
杨兼晃了晃腰扇,说:“说到底,你的戏……太过了点儿。”
玉米,不,尉迟佑耆眯了眯眼睛,与杨兼对视,没想到自己这么早便露出了底细,而杨兼一直默不作声,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自己去见人主,怕是杨兼已经发现了……
不知为何,尉迟佑耆突然有些子不敢与杨兼对视,毕竟他潜伏在隋国公府的这些日子里,杨兼待他还是极好的,完全没有苛对,为人也十足亲和。
杨兼正在和尉迟佑耆认亲叙旧,便听到梁国公侯莫陈崇怒吼:“隋国公世子,人主面前,你带这么多人冲突猎场,是要造反么!?”
杨兼不为所惧,笑了笑,很亲和的说:“梁国公此言差矣,这些流民,还是您家的少郎主带进猎场的,要是造反,也是他造反。”
“你……”
梁国公的话还未说完,小皇帝宇文邕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脸色镇定了很多,然他终归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面色略微僵硬,极力镇定自己,平复嗓音,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中肯,开口说:“隋国公世子,大冢宰宇文护作乱,你若是能够助寡人平定叛乱,便是天大的功劳!”
别看小皇帝宇文邕只有十六岁,倘或放在现代,刚刚升上高中,但是心底里成算多得是,立刻理清了眼下的情势。自己只有五十禁卫精锐,宇文护也只有五十精锐,虽都是精锐,但绝对抵不过二百流民之众,换句话就是说,谁要是能拉拢了这二百流民,谁便掌握了绝对的压倒式胜算。
小皇帝宇文邕算计的很快,但宇文护乃是数朝元老,说句老话儿,宇文护食得盐比宇文邕多得多,立刻对杨兼说:“侄儿,我与你阿爷同朝为官,当年与你阿爷更是同上沙场,同生共死,我为这个朝廷付出的心血,大家有目共睹,今日人主不仁,令臣子心寒,我还是人主的族兄,都落得如此下场,更别说你等卿族!侄儿,你当真要助纣为虐么?!”
两面都极力拉拢着杨兼,杨兼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口,说:“我当然是……”
他说到这里,小皇帝宇文邕立刻打断,生怕他答应了宇文护,叫价一般的说:“隋国公府一门忠烈,寡人乃天之正统!隋国公世子,你一定会帮助寡人,对不对?”
宇文护哈哈一笑,也跟着继续叫价,说:“隋国公府虽是一门忠烈,但是架不住人主多疑,最终逃不过横死下场!”
小皇帝和宇文护叫价,臣子们屏气凝神,谁也不敢说话,生怕这帮子流民暴动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唯独杨兼一个人悠闲十足,腰扇在手心里狠狠一敲,说:“我当然是……价高者得。”
“价……”
“价高……”
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瞬间怔愣在原地,他们还在用国家大义“腐蚀”杨兼,哪知杨兼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的说出了这般市侩的一句话。
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对视了一眼,小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狠狠地说:“隋国公世子,你若是杀了宇文护,从今日起你便是天官大冢宰!五府听命天官,从今往后,除了寡人,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杨兼笑着颔首,说:“不错不错,听起来十足诱人。”
他说着,面向宇文护,宇文会立刻冲上来,横身在宇文护面前护卫,戒备着杨兼。
宇文护眯了眯眼睛,不愧是见过大世面之人,轻声哂笑,这时候也不见慌张,幽幽的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隋国公世子,你倘或协助于我,别说是辅佐一朝天子了,你想让谁做天子,谁,便是天子!”
宇文护说的猖狂至极,但他并没有说大话,因着宇文护已经连杀三君,不差小皇帝这一个。
杨兼仿佛墙头草随风倒,又笑着颔首:“不错不错,这个听起来亦不错。”
他说着,又转而面对着小皇帝宇文邕,尉迟佑耆紧紧握住手中佩剑,指尖泛白,同样戒备着杨兼。
小皇帝宇文邕极力争取:“你以为宇文护的话可以信么?!他现在不杀你,保不齐以后不杀你,他弑君都敢做,心狠手辣,还有甚么是不敢的?”
宇文护则是说:“无错,我宇文护的确心狠手辣,但全都摆在明面上,清清白白、明明白白!但是人主却不同了,人主便是一头伪装成小羊的恶狼,对狼仁慈,只会落得一个被食肉啃骨的下场!”
两边争论不休,当真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杨兼哗啦一声收起腰扇,说:“说的本世子头都大了,你们听听,你们听听。”
杨兼摇头叹气,口中啧啧两声,说:“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你们这样兼是很难抉择的,毕竟……兼为人胆小,怕被报复。”
小皇帝宇文邕和太宰宇文护齐刷刷盯着杨兼,不,确切的说,是猎场中所有的官员,全都盯着杨兼,似乎正在等待杨兼最后的审判。
杨兼笑了笑,悠闲的说:“人主不愿意让步,丞相也不愿意让步,这样罢……你们握手言和。”
“甚么!?”
“言和?!”
小皇帝和宇文护同时震惊的喊出声来,在场所有人也都瞠目结舌的瞪着杨兼,好似杨兼是甚么怪物不成。
的确,杨家便是个怪物,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大冢宰率兵逼宫,小皇帝伏兵暗杀,撕破了脸皮子,撂在明面儿上,杨兼竟然要大家握手言和,这岂非天大的笑话儿?
杨兼不按套路出牌,点头说:“无错,握手、言和。”
他说着,哗啦抖出一沓子蜜香纸来,食指中指并拢,哒哒弹了弹蜜香纸,那动作又风流又飘逸,笑着说:“兼置备了笔墨纸砚,今日写下书契,握手言和,便当今天人主暗杀臣子,臣子逼宫人主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从今往后,决计不提今日之事,书契一式三份,劳烦人主与丞相画押签字……”
他说罢,笑着看向宇文会,说:“便像你当时欠我一万万钱那般。”
宇文会突然被点名,脸皮子一红,这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子,把自己的丑事抖落了出去,连忙硬着头皮反驳说:“我……我甚么时候欠你财币,你可、可别瞎说!”
无论是心机深沉的小皇帝,还是见多识广的宇文护,全都未有料到杨兼会让他们“重归于好”,两个人怔愣不已。
杨兼晃着蜜香纸,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声,笑着说:“人主和丞相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万人之上,里子和脸子,总会要一个罢?今日已经丢了里子,只剩下这么一丁点儿面子了,签下书契,既往不咎,往后若是谁敢毁约,便叫他的阴谋公诸于天下,连点面子都没有的人,任是人主亦或丞相,民心所背天理不容,谁也做不下去。”
杨兼说的无错,爬得越高的人,也需要威望和面子,如果人主暗杀臣子的事情传出去,或者丞相弑君的事情传出去,都会让他们受世人唾骂。
杨兼让大家签下书契,一式三份,放在各自手中,最后一份放在杨兼手里,这样对方都能握住对方的把柄,互相制衡,都会有所忌惮,各退一步。
“如何?”杨兼笑的游刃有余,说:“画押,还是不画押?”
小皇帝宇文邕的双手藏在宽大的天子袖袍之下,死死攥拳,圆润的指甲几乎掐破掌心。只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便能诛杀宇文护,不……难道真的只差一点子?小皇帝的眸子颤抖了两下,他心知肚明,这一点子,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想要扳倒宇文护,根本不是自己如今能办到的事情。
小皇帝死死闭着眼睛,随即慢慢睁开,虽不到一瞬的工夫,但在他自己看来,仿佛穿梭了无数日月,最终平静的说:“好,寡人画押。”
杨兼十足满意,对着宇文护说:“丞相,您觉得呢?”
想他宇文护叱咤官场数十年,甚么样的大仗阵他没见过,没成想今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是他小看了装乖的小皇帝,也是他没想到杨兼会突然杀出来。
宇文护多看了杨兼两眼,眼中透露着一丝丝顽味与探究,还有一丝的钦佩。宇文护竟笑了起来,说:“好!今日便依你所言。”
杨兼拿出蜜香纸,一左一右,分给尉迟佑耆和宇文会,让二人各自递给小皇帝和宇文护,说:“事不宜迟,现场画押罢。”
“快看,好高的树!”
“哇,这便是皇家的猎场?”
“你看,那儿有湖!”
原州猎场中充斥着赶集一般的嘈杂响声,二百流民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左面看看,右面摸摸,便在这样儿的喧闹声中,小皇帝与宇文护终是签下了书契,一式三份,一份留在小皇帝手中,一份留在宇文护手中,最后一份交给杨兼保管。
“行了……”杨兼吹了吹蜜香纸上未干的墨迹,满意的点点头。
“阿爷!!阿爷——”便在此时,突听叫魂儿一般的声音,从小猎场外面传来,随即一个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跑入。
蓬头垢面,披头散发,脸上黑乎乎,身上都是灰,好似从泥塘里滚出来一般,肩膀上还阴着血迹,正是梁国公世子!
杨兼当时“发疯”,把梁国公世子绑在小马驹上,一路拖行而去,梁国公世子挣扎了良久,这会子才挣扎开,立刻跑来告状。
他冲进小猎场,已经错过了一场闹剧,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眼看到梁国公侯莫陈崇,立刻冲上去,大喊着:“阿爷!!隋国公府那个畜生,他欺辱与我,阿爷你要为我报……”报仇啊。
梁国公世子的话还未说完,梁国公看到他便怒气膨胀,倘或不是好儿子弄来的这些流民,今日之事,说不定还有回转,梁国公身为昔日里的八大柱国,刀山火海都去过,就是从未被流民包围过。
梁国公气的一个大嘴巴抽过去,“啪!!”一声直接将梁国公世子抽翻在地。
“阿、阿爷……”梁国公世子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捂着自己的脸,一副狼狈模样,蹲在地上不敢吱声了。
杨兼将蜜香纸的书契叠起来,放在怀中,还拍了拍衣襟确保放好,随即说:“行了,你们的事儿解决了,是不是……应该给兼一些好处?”
他捻了捻手,一副要钱的模样。
小皇帝和宇文护吃了一惊,还以为杨兼无欲无求,纯粹是为了化解朝廷危机,哪知道这时候杨兼反而狮子大开口起来。
小皇帝宇文邕沉着嗓子说:“隋国公世子想要甚么,不妨说出来听听。”
众人凝视着杨兼,都等着杨兼狮子大开口,说起来杨兼的二弟已然是车骑大将军,杨兼乃是隋国公府的嫡长子,怎么也不能比老二混的差,若是再往上,只剩下骠骑大将军,或者大将军了。
就在宇文会觉得自己骠骑大将军地位不保之时,杨兼却笑着说:“兼想要……五十条活鱼。”
“五……五十……”小皇帝宇文邕瞬间懵了,一瞬间那老成持重的表情土崩瓦解,露出了十六七岁半大孩子该有的表情,震惊的说:“五十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