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扭的瓜到底甜不甜, 杨整和杨瓒是不知道的,便是连杨广也不知道。然他们知道,眼前的杨兼, 活脱脱一个无赖,连卧病在床的梁国公世子见到杨兼, 都要自愧三分, 无地自容……
反观杨兼, 说出这般无赖之辞,竟一副君子坦荡荡,是你们小人长戚戚的模样, 仿若谪仙一般毫无负担的站在众人面前。
杨老四似乎一时也忘了愤怒, 瞪着眼睛还有几分呆样, 杨兼笑着说:“那便如此说定了,小四儿就安安心心的留下来,让本世子好好儿的……照顾照顾你。”
杨兼说“照顾”二字之时,还故意咬重了声音,更不似甚么好人,二位弟弟的尴尬病登时又发作了,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
杨兼一个人自说自话,杨老四这才反应过来,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毕竟在场众人都是“帮凶”, 虽两位弟弟尴尬着,但还是保持着堵住杨老四去路的位置没有动。
杨老四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风云变化,但很快全部掩藏起来, 嘿嘿傻笑一声, 说:“世子、子——子, 盛情款待,鱼鱼鱼——鱼豆腐也这般美味!小人、小人人当然……当然愿意留下来了!”
杨兼微微颔首,说:“你自愿留下来便好。”
杨广:“……”无奈的叹了口气。
杨兼说着,还走过去拍了拍杨老四的肩膀,仿佛一副亲和的模样,但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杨兼并不属于高大的类型,身姿高挑,甚至看起来有些许的纤细,而这杨老四乍一看上去并不壮实,却十足高大,与老二杨整差不多高,因此杨兼去拍杨老四的肩膀,还要高高的抬起手来。
但杨兼本人并不觉得这是甚么问题,很自然的拍了拍杨老四的肩膀,眼眸中划过犹如星辰一般的流华,似乎又来了甚么坏主意,说:“小四儿,咱们如此有缘,这是不是缘分呢?”
两位弟弟还有杨广看到杨兼眼中的精光,暗觉不好,毕竟他们跟随杨兼有些日子了,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杨兼,眼看着杨兼露出这样的眼神,便知道他又要戏弄人了。
“缘、缘缘缘……”杨老四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已然笑眯眯的说:“的确,缘分,这怕是上天的指引,干脆这样罢,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
“结拜?”
“结拜?!”
营地门口同时响起两声诧异的反问,第一声是杨老四本人的,这第二声是个重声,乃是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的,两个弟弟惊讶的瞪着杨兼。
要知道结拜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如果杨兼和杨老四结拜了,那两个弟弟岂不是也成了杨老四的间接兄弟。
杨兼笑着说:“为何如此惊讶,方才都说了,兼与小四儿如此投缘,这正是老天爷的指引啊,结拜罢,正好结拜。”
他说着,单膝点地,把地上的鱼豆腐木钳子捡起来,“哆!”一声干脆利索的插进土里,好似要当香火一般,指着木钳子说:“都是现成儿的,别废话了,结拜罢。”
杨老四面上肌肉横跳,额角青筋乱蹦,克制了好半天,这才保持着傻呵呵的面相,说:“世、世世子……这不好罢,小人只是是是是……是一个普通百姓,怎么能、能能高攀世子结拜拜拜呢!”
杨兼笑眯眯的说:“普通?你可一点子也不普通。”
杨老四面容一僵,又嘿嘿傻笑了一声。
杨兼挑眉说:“让你和国公的世子结拜,为何还推三阻四?是了,不结拜,那一定便是有鬼。”
“有有有……”杨老四赶紧摇手,说:“没没没、没鬼!”
杨兼说:“没鬼便结拜。”
果然是强扭的瓜,杨老四没有任何法子,只得答应与杨兼结拜,两个人便跪在营地门口,对着的地上插着的三根鱼豆腐钳子,敬告天地,结拜为兄弟,像模像样的。
杨兼末了还拍了拍杨老四的肩膀,说:“小四儿,以后你便是为兄的弟亲了,虽不是亲的,但胜似亲的,倘或有甚么困难,一定要和为兄说,可知道了?”
杨老四勉强点头,说:“知、知道了。”
这杨老四看起来与杨兼一般年纪无二,也不知具体谁是兄长,看颜色来说,杨老四身材高大,反而稳重一些,不过一说话傻兮兮的喜欢傻笑,杨兼根本没有询问杨老四的年纪,便自己决定做了兄长,这其中结拜的诚意可见一斑。
弟弟和儿子看着杨兼耍宝,随后杨兼还执意送杨老四回营帐,一定要看着杨老四走入营帐,好兄长似的挥手,说:“小四儿,好好休息,大兄明日再来探看你。”
杨老四进了营帐,杨兼便晃着腰扇,施施然的往回走,两个弟弟跟在后面,小包子拉着杨兼的手,三大一小走出很远,杨兼这才站定。
杨瓒迟疑的说:“大兄……若是让阿爷知道,你给阿爷捡了个便宜儿子回来,阿爷一定打断大兄的腿!”
杨兼摆了摆手,说:“有几条腿也都被阿爷给打断了。”
杨广:“……”
杨兼对杨整说:“老二,让你派去监视杨老四的人,如何了?”
杨整立刻回话说:“大兄放心,早已经安排了,来人汇报杨老四安分的紧,平日里基本不说话,活脱脱一个哑子似的。大兄,有甚么不对劲儿么?”
“不对。”杨兼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沉吟了一番,终于开口说:“自然不对,你们不觉得这个杨老四……”
杨兼还顿了顿,两个兄弟和儿子都等着杨兼的答案,便听杨兼笑着说:“……俊美的有点子过分么?”
三弟杨瓒嘴角一抽:“……”
小包子杨广眼皮一跳:“……”
二弟杨整最是单纯憨厚,则是挠着后脑勺哈哈笑着说:“好似是这么回事儿,的确很是俊美,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能与大兄媲美之人。”
杨兼拿着腰扇一拍手心,说:“正是如此。”
杨瓒还以为杨兼在开顽笑,毕竟突然谈论上杨老四的容貌,听起来不是很正经。但其实杨瓒误会杨兼了,杨兼说的可是正经之事。
虽不能以貌取人,但历史长河之中,真的便有很多“以貌取人”的典故。这杨老四的面容不俗,可以说是非同一般的不俗,且身材高大,“细皮嫩肉”的,一看平日里便是养尊处优之辈,掌心里又有习武的老茧,说话行事掩饰了很多,但不难看得出来,其实这个杨老四极有家教,这个年代的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来的如此家教?
这些都让杨兼想到了一个南北朝赫赫有名之人……
只不过杨兼现在还不能确定,因此多番试探,又让杨整派人去监视。
今日忙碌了一天,已经十足疲惫,杨兼早上暴揍梁国公世子,下午力挽狂澜,晚上又做了鱼豆腐,一点子也不想动弹,试探完杨老四,便带着便宜儿子回营帐,洗漱休息了。
玉米乃是蜀国公的小儿子尉迟佑耆,这会子身份暴露,自然不可能再在杨兼身边伏侍,杨兼躺在床上还感叹了一下,说:“还是玉米手脚麻利可心呢。”
杨兼准备燕歇,小包子杨广本要回自己的营帐去歇息的,不过今日刚刚送走一个小流民,让杨广感受到了“失宠”的危机,所以打算加把劲儿留下来。
杨广没有离开,小包子蹬着小肉腿儿,艰难的爬上帐子床,一个轱辘,仿佛小皮球一样,直接轱辘到杨兼怀里,主动做了人体工学抱枕。
杨兼没想到儿子这么“主动”,也是儿子今日特别粘人,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既然抱枕都主动送上门来了,杨兼岂有不受用的道理?
杨兼两眼闪烁着精光,一把抱住小包子,杨广与杨兼的眼神一对,登时又后悔,但此时想要逃跑万万是来不及的,只能踢腾着小肉腿,被杨兼死死搂在怀里。
“奶香十足。”杨兼用下巴蹭了蹭小包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儿,感叹的说:“儿子,你是奶黄包托生的么,又香又软,正宗奶黄包。”
杨广:“……”奶、奶黄甚么?
杨兼的确是累了,戳了几下小包子的脸蛋儿,便架不住困倦,搂着小包子睡了过去,很快沉浸在无边的梦魇之中……
——你是谁?
——我就是你啊!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如此虚伪,这真的是你么?
——你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暴戾!乖张!喜怒无常!杨兼,记住……你是一条疯狗!
——呜呜呜……妈妈,不要打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我吃不下了,呜呜妈妈,呕……
“放……放我出去……”
杨兼兀自沉浸在梦魇之中,那梦魇仿佛便是泥沼,愈是挣扎,便陷得愈深,无休止的吞噬着杨兼。
薄汗从杨兼的额角慢慢阴开,不停的滚落下来,杨兼死死皱着眉头,嗓子里发出低低的梦呓声,短促的低喘着。
杨广睡得正沉,突然感觉有些窒息,别看他如今只是四五岁的小包子模样,但素来机警,立刻唰的一下睁开眼目,分明是一双小猫眼,在黑暗中低头反顾,露出更多的三白,瞬间变成了阴鸷的狼目。
身边的杨兼不知梦到了甚么,似乎被梦魇所困,杨广躺在他怀中,正好被杨兼的手臂箍着,杨兼在梦中挣扎,手臂越缩缩紧,仅仅桎梏着小包子。
小包子艰难的爬起来,失去了怀中的小包子,杨兼似乎更加没有安全感,双手乱抓了两记,甚么也没有抓到,干脆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不停的颤抖着。
“父父?”小包子试探的唤了杨兼两下,杨兼根本没有反应,还挣扎在梦魇之中,口中不停的低喊着:“我不想吃……不要、不要吃……放我出去……”
杨广微微蹙起眉头,肉肉的小眉头蹙成了正宗的川字眉,莫名有些威风凛凛,杨广当即用两只小肉手抓住杨兼的胳膊,使劲摇晃,虽言辞正色,但少不得奶声奶气,唤着:“父父!你肿么啦?父父!醒醒鸭!父父父父!”
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交替的从杨兼的额角滚下来,身子透支了一般,被梦魇折磨的几乎提不起一点儿力来,杨兼挣扎在无边的黑暗梦魇之中,昏暗、恶臭、异味儿,还有蛋糕的香甜气息,交织弥漫在一起……
就在这昏暗之中,突听“父父、父父!父父……”的声音,软糯糯的好像可口的年糕,一声一声,执着的将杨兼从梦魇之中拉了出来。
“嗬……”杨兼的衣领湿透了,猛地睁开眼目,双眼直愣愣的瞪着帐子顶儿,还有些没醒过神来,仔细一看,是便宜儿子。
小包子趴在杨兼旁边,还晃着他的手臂,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你醒啦?父父?”
杨兼沙哑的“嗯”了一声,慢慢翻身坐起来,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杨兼脱力,对小包子挤出一个温柔的笑意,说:“父父把你吵醒了?乖,无事,继续睡罢。”
杨兼说着,让小包子躺下来,给他盖好被子,便翻身下床,如今还是半夜,夜色正深厚,杨兼却似乎要出营帐。
小包子撑起小短手,利索的翻身跳起来,说:“父父去哪里鸭!”
杨兼说:“乖,睡罢,父父出去散散。”
杨兼素来做噩梦,都会一直延续到天亮,今日被小包子半夜叫了起来,杨兼便不想再睡了,打算出去走走,免得再次陷入梦魇之中。
杨广眼眸转了转,他不知父亲还有梦魇的习惯,如今正是讨好父亲的绝佳时机,眯了眯眼眸,下定了决心,立刻从帐子床上蹦下来,吧唧一把抱住杨兼的大腿,抬起肉肉的小脸蛋儿,大眼睛从下往上可怜兮兮的瞧着杨兼,软糯糯的说:“父父,窝要陪着父父!”
杨兼忍不住揉了揉小包子的小肉脸,说:“你不困么?”
“不困!”小包子使劲摇头,奈何杨广现在只有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个小娃娃,体力跟不上,这会子已经困得上眼皮粘着下眼皮了,却极力睁大眼睛。
杨兼看着他那小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干脆将小包子从地上抱起来,说:“好,那就跟父父出去散散。”
杨兼抱着小包子从营帐走出来,已经是深夜,营地里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不知是不是因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让整个营地都产生了隔阂,今日的营地格外寂静,可以说是一片死寂……
小包子杨广困得脑袋里晕晕的,坐在杨兼怀里直打晃儿,但是执意不回去休息,一定要讨好杨兼陪在杨兼身边。
一大一小在外面散了几步,哪知道这么巧,便听到簌簌簌的声音,一个诡异的黑影慢慢移动着,十足鬼祟。
刺客?杨兼眯了眯眼睛,瞬间戒备起来,快速朝着那黑影走过去,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大半夜在营地里闲逛。
那黑影移动的速度不快,原不只是一个人,一共两个人,还在小声说话。
“别拉着我,我的衣带要被你拽掉了!快松手。”
“三、三弟,你陪我去罢,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三弟?”
杨兼仔细一听,这声音怎么那么像自己的两个弟弟?走得近了,即使月色再暗淡,杨兼也看了个清楚,果然是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
老二人高马大的,仿佛是一个大秤砣,坠在老三身上,死死扒着他的衣带,杨瓒正在抢夺自己的衣带,满脸都是无奈。
“二弟,三弟?”
杨整和杨瓒正在衣带拉锯战,突然看到大兄抱着小侄儿走过来,杨瓒狠狠松了一口气,说:“大兄,你可来了!”
杨兼奇怪说:“大半夜不歇息,二位弟亲鬼鬼祟祟的,这是在做甚么?”
杨瓒无奈的说:“都是二兄!”
杨整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说:“其实……其实弟弟肚子有些饿了,半夜给饿醒了。”
杨整食量很是惊人,晚上虽吃了许多鱼豆腐,但这会子竟然饿了,想要找点夜宵来食。
但偏生……
高大威严,时任车骑大将军的杨整,有点子……
“怕黑?”杨兼眼皮一跳,重新上下打量着身材高大的二弟杨整,笑着说:“二弟还有这样的萌点?”
杨整怕黑,碍于车骑大将军的威严,鲜少有人知晓,便是连阿爷杨忠也不知晓。说起杨整怕黑,都是杨瓒的罪过。杨兼还是“原主”的时候,与两个弟弟走得并不是很亲近,反而是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比较亲近,两个人素小顽在一起。
小时候的杨整虎头虎脑的,杨瓒便精明得很,当时年纪太小,顽心很重,也不稳重,杨瓒总是喜欢讲鬼故事来吓唬二兄,久而久之,杨整便开始怕黑,如今已经长大,但怕黑的毛病还是改不得。
杨兼没想到老二还有这样的反差萌,今日倒是见识到了。
杨兼心想,反正今日也是睡不得了,二弟既然饿了,干脆去膳房一趟,给大家伙儿做点夜宵来食。
杨整一听,眼眸登时亮了,条件反射一般想起了大兄所做的鱼豆腐,那鲜美的滋味儿,让不爱吃鱼的北方人都爱不释口。
杨整还保持着拽着杨瓒衣带的动作,欢心的说:“好好好,大兄做的夜宵,一定美味!”
杨瓒无奈的揉着额角,说:“先放手,我的衣带!”
兄弟三个人带着小包子往膳房去,杨兼本想一个人去膳房理膳的,毕竟弟亲和儿子也不会理膳,但是老二杨整坚持,说是人多热闹,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估计杨整是怕黑,人多壮胆儿。
杨兼也没有拒绝,众人便一起往膳房去,这会子已经是深夜,膳夫都不在膳房,全都歇息去了,膳房里冷冷清清,昏昏暗暗。
刚走到膳房门口,三弟杨瓒突然说:“你们听……”
“嗬!”老二杨整不负众望的大喊一声,吓得一把抱住老三杨瓒,杨瓒没有他高大,是三个兄弟之中生得最斯文的一个,被杨整勒住脖颈,差点子便断了气,使劲挣扎着,拍着杨整粗壮布满肌肉的胳膊,咳嗽的说:“放、放手,勒死我了……”
杨整哭丧着脸,莫名有些小可怜儿的模样,埋怨说:“三弟你做甚么又吓唬我?”
杨瓒冤枉,刚要辩解,小包子杨广眼神一厉,奶声奶气却十足正色的说:“有声音。”
“嗬!!”杨整刚刚放开杨瓒,被小包子这么一吓唬,第二次狠狠抽了一口冷气,又勒住了杨瓒的脖子。
杨兼仔细一听,小包子和杨瓒真的没有吓唬人,的确有声音,深更半夜的,按理说膳房里没有人才对,但这会子膳房里却传来“呜呜呜呜”的声音。
“哭……哭声?”杨整乃是车骑大将军,跟随阿爷杨忠南征北战,武艺自然是不弱的,耳聪目明,听得十足真切,说:“哭、哭声,不会有……有鬼罢?”
杨瓒是个贼大胆子,把杨整这个大秤砣扒下来,说:“哪有甚么鬼怪,我素来不信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