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到达正殿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全部都在了,“哗啦哗啦”的锁链声响了起来,萧岩脖颈上戴着枷锁,身上缠绕着锁链,一步步走入正殿,被押解了上来。
萧岩走上来,简直是梁主萧岿的同款伤口,两个人眼眶都是青的,嘴角破了,面颊上肿着,好端端的面容五颜六色的挂彩,何其精彩。
杨兼在席位上坐下来,说:“萧岩,朕问你,那些刺客,是不是你灭口的?”
萧岩冷笑一声,说:“是又如何?那些人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我收买他们的时候,就没想让他们活着。”
萧岩因着梁主萧岿依附隋人的事情很不满,觉得萧岿没有骨气,丧失了大梁的尊严,因此一怒之下投靠了陈人,陈人想要萧岩趁机分裂大隋和大梁,最好可以杀死大隋的新天子,如此一来便能一劳永逸。
萧岩需要安排杀手,用重金贿赂了一批刺客,这些刺客多半是马匪或者水匪出身,平日里为非作歹,因着看上了萧岩出的财币多,所以愿意为萧岩卖命。
萧岩这个人,也是清高的很,他很是看不上这些刺客,因此一早就没想让他们活着,打定了要杀人灭口的注意。
萧岩平静的说:“都是我杀的。”
萧岑听到这里,只觉得后背发凉,到不是因着萧岩杀了那么多刺客,而是因着他想起了那些刺客被杀的刀法,全都是一刀割喉,这是要多厉害的武艺,才能如此干脆利索?
这么多年来,分明是兄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萧岑竟然完全没发现,他看不起的老五萧岩,武艺竟然如此出神入化,萧岩一直掩藏的很深。
萧岩轻笑一声,颇有些自嘲,说:“左右我落在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罢。”
梁主萧岿并没有立刻决定,反而是看向杨兼。
萧岿请示杨兼的举动,似乎又触怒了萧岩,觉得萧岿就是隋人的一条走狗,根本不配做梁主。
杨兼似乎看透了萧岩的想法,笑了笑,说:“安平王,你是不是觉得,如果由你来做梁主的话,便不会让你们梁人如此卑躬屈膝,没有尊严?”
萧岩眯着眼睛看向杨兼,但是他没有说话。
杨兼又说:“的确,尊严这种东西,没有是活不下去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梁主为何要依附我大隋?梁主是你们的兄长,难道你们不是比朕更加了解他,他在做皇子的时候,是不是与你们一样,骨子里都坚持着不可一世的尊严?”
萧岩和萧岑同时一愣,在做皇子的时候?分明那段时日过去的并不久,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二人只记得那时候,兄弟们相处的都很和睦,完全没有兄弟阋墙的局面。
杨兼第三次开口说:“是甚么让你们的兄长放弃了骨子里的尊严?难道不是为了梁人的百姓么?告籴的粮食、难民的衣裳、防止陈人入侵的营寨,不是用财币换来的,而是用你们兄长的尊严换来的。”
梁主萧岿听到这里,嗓子有些干涩,生硬的吞咽着。
这么多年来,江陵夹缝生存,夹杂在南朝和北朝中间,萧岿的父亲就是因为忧郁发病而死,他也是如此,日日夜夜的做噩梦,如何才能力挽狂澜,如何才能夹缝生存,如何才能对得起自己的百姓和子民?
所有人都以为梁主是光鲜的,然而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萧岿才发现实在是太难了,他也曾经清高不可一世,但那有甚么用呢,是能给自己的百姓换粮食吃,还是能给自己的军队换武器用?
萧岿心中一直很委屈,但是这些委屈,根本不能说给别人听。在百姓面前,要装作一个爱民如子的人主;在兄弟面前,要装作一个慈爱的兄长;在敌军面前,要装作一个滴水不漏的国君。
这些……
都压抑着萧岿,最后只得抛弃自己的尊严。
他从没想过,兄弟不理解自己,反而是没有几面之缘的杨兼,看透了自己。
大殿陷入了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杨兼的话似乎让萧岑和萧岩想到了很多,这些年来,大家都活在各自的痛苦之中,没有一个人看到了萧岿的痛苦……
“踏踏踏——”
就在此时,韦艺突然大步冲进来,大喊着:“人主!蜀国公突然赶来,请求谒见!”
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应该留在长安才是,突然赶到别宫,必然有甚么要紧之事。
杨兼说:“把安平王押解下去,传蜀国公。”
“是。”韦艺立刻指挥禁卫将萧岩押解下去,萧岩离开之后,蜀国公尉迟佑耆很快从外面大步进来。
尉迟佑耆躬身拜见,说:“拜见天子!”
杨兼点点头,说:“蜀公不必多礼了。”
尉迟佑耆站起身来,急忙的说:“天子!听说别宫出现了刺客!还有陈人?天子可受伤了?”
杨兼笑了笑,宽大的袖袍一展,说:“怎么会?出现刺客的话,小玉米你应该担心的是刺客,而不是朕。”
“说的也是……”尉迟佑耆小声说。
杨广实在看不下去,“咳咳!”咳嗽了两声,杨兼这才想起来,尉迟佑耆突然赶来,应该是有要紧事禀报的。
杨兼说:“蜀公匆忙前来,不知是甚么事情?”
尉迟佑耆见到杨兼没事,实在太欢心了,差点把急事忘在脑后,连忙拱手禀报说:“回天子,荆州总管送来军报,陈人蠢蠢欲动,似乎有攻击江陵的举动。”
“噌!”梁主萧岿立刻站了起来。
南面的陈人早就想要攻占江陵,江陵的地理位置优越,简直就是北面的门户,如果占领了江陵,便可以继而北上,扩大陈人的领土。
这些年来,梁人被北周扶持,陈人无法一口气吞下江陵,如今趁着北面朝廷交替的时机,南陈觉得有机可乘,加之闹出了萧岩叛乱的事情,这些陈人想必是算准了时机。
杨兼眯了眯眼目,说:“事不宜迟,立刻回长安。”
他对梁主萧岿说:“梁主放心,江陵之地,不只是你们梁人的土地,也是我们大隋的屏障,朕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梁主萧岿狠狠松了一口气,说:“多谢天子!”
众人没有耽搁,当日便启程回到长安,准备回去之后立刻召开廷议,商讨对付陈人的法子。
一路上快马加鞭往,小太子杨广则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在考量甚么。
杨兼伸出食指,点在杨广的小额心上,说:“我儿,小小年纪不要皱眉,这么可爱的脸面儿,会生出皱纹儿的。”
杨广:“……”总觉得父皇在“调戏”自己。
杨广晃了晃小脑袋,撇开杨兼的手,说:“父皇,有一事,儿子需要言明。”
杨兼说:“你不会昨日里又偷吃了红枣糯米罢?”
杨广:“……”
杨广小脸一板,略略有些僵硬,说:“儿子、儿子要与父皇说的是正经事!”
杨兼被他逗笑了,说:“行行,你说,父父听着呢。”
杨广沉吟说:“按照儿子的记忆,陈人攻打江陵,这一仗……是陈人赢了。”
杨兼挑了挑眉,怪不得儿子心事重重的,原来是为了这个。
杨广又说:“陈人派出了老将吴明彻,还有淳于量、章昭达,吴明彻带兵作为先锋的就有三万之众,之后投入的兵力加起来,应该达到了十万,陈人所有的精锐几乎是倾巢出动。”
而另外一面呢?当时还是北周时期,另外一面的北周一共派出了差不多五万的兵力,而且由几乎没有经验的宇文直领导,简直就是一个草台班子,闹着顽儿的。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杨兼拍了拍杨广的小肩膀,说:“我儿放心,父父可不会派个草台班子过去。”
如今已经不是北周,而是大隋……
杨广又说:“儿子还有一点子担忧,咱们朝中适合水战的才能并不多,郝阿保的确适合水战,但只有郝阿保一个人还是难以面对陈人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可不是一股脑从一个方向冲过来,而是兵分不同路线而来,如此一来,只有郝阿保一个还是不够的。
杨兼挑唇一笑,说:“儿啊,别担心,父父已经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人选,十足适合水战。”
“是谁?”杨广说。
杨兼的笑容扩大了,而且不怀好意……
众人回了长安,杨兼让人准备廷议,自己则是把河间王萧岑传召了过来。
萧岑虽然是梁人,但是因着叛变的事情,已经无法在江陵呆下去,因此被“委派”到了大隋来,也就是说,他现在听杨兼的使唤。
萧岑恭恭敬敬的作礼,说:“拜见天子。”
“河间王不必多礼,”杨兼笑眯眯说:“朕找你过来,是想让你随朕走一趟。”
萧岑很想问杨兼去哪里,但是他不敢开口,是了,他不敢。
因着杨兼的笑容十足不怀好意,萧岑后背发寒,实在问不出口。
杨兼让人备车,河间王萧岑跟随,带着杨广一并子出宫,竟然往牢狱而去。
萧岑看到辎车在牢狱门口停下来,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心窍狂颤,难道……
杨兼下了车,亲自把儿子抱下来,往牢狱里面而去,很快走到一间牢房门口站定。
萧岑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扩大了,竟然变成了现实!
牢房里关押的,不正是自己的五兄,安平王萧岩么?
萧岩站定在牢房中,他背对着牢门,仰着头看着牢房上方的小气窗,气窗泄露着薄薄的日光,还有冬日里的阴霾,但就算再怎么阴霾,也比阴湿的牢房光鲜许多。
按照他的武艺,肯定听到了众人的脚步声,但是并没有回头,仿佛一个聋子似的。
杨兼并不在意,笑眯眯的说:“安平王,朕带你的弟亲,探看你来了。”
萧岑:“……”为何开口还要捎上自己?
萧岩还是没有动,只是说:“甚么时候砍头?”
杨兼笑着说:“朕都没有着急,你这个做阶下囚的反而如此着急?”
萧岩冷笑一声,说:“不是来杀我的,你会这么好心来探看我?”
杨兼说:“是了,朕的确没安好心。”
萧岑再一次沉默了,站在身后默默的垂着头,怎么会有人说自己没安好心呢……
杨兼说:“朕……不打算杀你。”
萧岩终于动了,转过头来,看向杨兼,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说:“你不杀我?”
萧岑的罪名只是谋反,而且没有付诸行动,所以杨兼不杀他,萧岿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把萧岑交给杨兼,也算是大事化小。
但是萧岩不同,萧岩勾结了陈人,不只是坐实了叛变,而且还围困了杨兼和杨广,如果不是杨兼早有准备,此时大隋的天子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杨兼竟然说不杀他,岂不是这天底下最好笑的顽笑话?
杨兼挑唇说:“朕从不说谎。”
听到这句的时候,杨广眼皮一跳,用小肉手压了压额角,众所周知,父皇的嘴,骗人的鬼,竟然说自己从不说谎?
杨兼又说:“朕说不杀你,便不杀你,但是朕有一个条件。”
萧岩侧目看着杨兼,但是没有去问他。
杨兼自说自话:“朕听闻,安平王萧岩十足善于水战,只要你肯归顺于朕,替朕打仗,朕便不杀你。”
“哈哈哈!!”萧岩突然大笑起来,说:“原来如此!怕是陈人打来了罢!你们隋人根本没有几个会水战的,现在拎不出将领来打仗了,所以想到了我?”
杨兼不可否认,的确如此。
杨广恍然大悟,原来杨兼所说的人选,竟然是萧岩?
萧岩的确擅长水战,他还参加了不少抗击陈人的战役,一直表现的很出色,如果能归顺大隋,的确弥补了北方人水战不足的局面。
而且郝阿保擅长的水战,在黄河流域附近,而他们这次要面对的,是洞庭湖附近的水战,地理环境不一样,策略战法自然不一样。萧岩常年和陈人对峙,应该有这方面的经验。
萧岩笑罢了,脸色凝重起来,说:“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萧岑就知道,他肯定会拒绝,不过听着萧岩一口拒绝,他还是捏了一把汗,稍微抬头,偷偷去打量杨兼的脸色。
杨兼并没有生气,面色如常,说:“怎么,你不愿意替朕打仗?陈人想要侵略的,可是你们江陵的土地,说句实话,朕是在帮助你们,你若是能打赢陈人,也算是救了自己的家国。”
萧岩的眼神却越发的平静下来,也不算是平静,仿佛是一滩不会波动的死水,淡淡的说:“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家不家,国不国,对于我来说,又有甚么意义呢?”
萧岑实在没忍住,说:“萧岩!你说的甚么混账话?!陈人是你引来的,现在你却说这样的混账话!你就算死了,也无颜面对我大梁的列祖列宗!”
杨兼抬起手来,说:“朕说过,不会杀你,现在依然没有改变想法,不过……”
杨兼幽幽一笑,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倘或不答应替朕打水战,那也好办,朕便将你……送给河间王做仆役。”
“仆……仆役?”河间王萧岑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惊讶的看向杨兼。
杨兼微微颔首,说:“无错,你们不是不和么?不是有罅隙么?朕便将萧岩赏赐给你,你是让他挑水喂马也好,洗衣做饭也罢,亦或是扫地暖床,都随便。”
萧岑:“……”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杨兼眯着眼目凝视着牢狱之中的安平王萧岩,说:“朕就是要打断你的骨气,折辱你的高傲,你不是一个死人么?死人是不需要这些的,看你会不会哪一天诈尸,起死回生也未可知。”
杨广:“……”父皇还是一如既往的……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