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洢从昏厥中醒来时,已经在回沉山府的路上。
沿江驾车,深涉坐在车厢内,一条腿横在她脖颈下给她枕了一路。长洢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她眼角生泪,面如死灰。深涉看着她,难得的没有胡说八道。
长洢睁着一双眼,目光却没有能聚焦的地方,仿佛还是眼盲时那样。她伸手慢慢摸索着,摸到颈下枕住的那条腿,她惯常是爱枕在垣澈腿上的,枕在他腿上睡觉,枕在他腿上听他读书,时间长了,她生出一种独占欲,开始霸占那条腿,谁都不可以枕,只有她能枕,连沉山泽也不许碰他哥哥了。
此时,她枕在深涉腿上,呆呆愣愣看着深涉,半晌呢喃道:“垣澈……”
深涉猛地一惊,神色复杂地看向长洢,正想说话,马车停了下来。
沿江在马车外道:“是殿下醒了么?”
长洢听到沿江的声音,呆愣的双眸有了几分清明,她缓缓坐起身拉开车帘,沿江见了她,忙抱拳行了一礼:“殿下……”
长洢从马车上下来,忍住心口剧烈的痛楚道:“垣澈……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被何人所杀?死于何时何地?你一一说清楚。”
沿江平日里话少得不能再少,此时却详细说道:“那日御驾在南昭山下被南昭烬围困,大公子与我一同领兵前去救御驾,正要将陛下救出,忽然出现一名黑衣人,他灵力极高,施出的寒焰术,我与大公子联手竟也难以攻克。随后我就被那黑衣人一掌击晕过去,我醒来时已经是数日后,我与大公子领来的兵马都惨死在南昭山下,大公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寻了数日,只在一处草木间寻到大公子的佩剑……”
说到此,他抬手化出一柄长剑,剑鞘通体雪白,錾刻着繁复勾缠的洇梨花。长洢伸手将剑拔出一截,轻轻一抚,只觉剑身柔软如水,剑锋温润如玉,正是垣澈的佩剑——失伤。
深涉从旁看见失伤剑,不由神色一动,抬手就要去拿,长洢一把将失伤剑夺在怀中,双目通红道:“即便如此,他不过是丢失了剑,你如何就断定他死了?”
“殿下,此剑不是寻常的剑,它出自千汇大师之手,自出剑炉就有剑灵在身,许多人收服它不成反被它所伤,后来遇见大公子,它便跟着大公子,剑灵寄长于大公子的灵根上,与大公子的元神相系,剑与人合为一身。大公子若有损伤,即便只剩一缕元神残留在它身上,它也能护大公子周全。剑在护主,剑失人亡,故名为失伤。”
沿江深深垂下头,接着道:“我寻到失伤剑时就查验过,此剑的剑灵已毁,剑上寻不到大公子一丝半缕的气息。我当时就察觉不好,四处寻找大公子的下落,直寻到沉德,治公子说殿下也在寻大公子,与我一前一后。我正要往南昭来寻殿下,沉山府传了消息来说,大公子已经殁了,有人将大公子的遗体送回了沉山府,我赶回沉山府果然见到大公子的遗体在那里……治公子命我速速寻到殿下,我即刻赶来南昭寻殿下,前后已经耽搁了半月有余,还请殿下快些回去,也许还能见大公子最后一面……”
长洢当即弃了马车,要沿江施精思术带她赶回沉山府。她才因急痛吐血晕厥过,心神虚弱,本不该精思远行,但眼下这是能回到沉山府最快的方法。
沿江也不多言,带上她就走。深涉跟随在后,一路上与沿江轮换着带长洢,第二日便从宁阳赶回了沉山。
城外三十三营尽挂白幡,城内满城素缟,百姓皆穿素服。到了沉山府府门前,赫赫一座府邸全沉浸在一片惨白与悲恸中。
经此一战,沉山府死伤惨重,除去战死的近五十万兵卒,沉山府嫡系旁支的父辈与年长的公子战死者十之七八。沉山府的宗庙内自前向后陈列着二三十口漆黑的棺椁,灵堂内白幔重孝,极尽哀色。
长洢匆匆回来正赶上出殡,沉山夫人失夫失子,沉山泽失父失兄,母子二人着重孝跪列在灵堂一侧,沉山治、沉山渎兄弟二人是亲侄兄弟身披孝麻,跪于沉山夫人和沉山泽之后,沉山府旁支及姻亲氏族尽数到场,长辈戴孝帽系麻带躬身站着,平辈和晚辈戴孝帽着孝衣,从宗庙内一直跪到宗庙外。
长洢复明后第一次走进沉山府的大门,她在沉山府长大,对沉山府再熟悉不过。但此时,她睁着双眼,看着满府铺天盖地的素缟和披麻戴孝的人群,只觉无比陌生。好似她从没有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