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洢面不改色,夜色中虽看不清,但她耳力一向敏锐,两侧的木樨林里藏了至少二三十人。此时,这些人正在黑暗的林木后挽弓搭箭对着她。
每往前走一步,都可能万箭穿心。
长洢却只当不知,目光从容向前,不疾不徐入了正殿。
大殿内灯火辉煌,太皇太后正端坐在大殿的主座上。滁帝大丧时,长洢已经见过这位老祖母,但直到此时,她才得以直视太皇太后的面容。
洛水之国这位身份最为尊崇的女人,年近九甲子,下巴尖尖,颧骨高高,梳着抱面高髻,发髻两侧斜插双珠玳瑁簪,当中配戴点翠金步摇,身着绛紫瑞草云鹤长锦裙,外披青云落霞大绸衫,臂弯间挽着一条素色披帛。极是雍容华贵。
长洢走到大殿中央,跪下来,举手加额郑重向她行了一礼道:“孙儿长洢,跪请皇祖母安。”
太皇太后凝眉看长洢,目光看似祥和,却隐隐露出不容人直视的威严。
长洢虽跪在地上,腰身却挺得笔直,淡然接受着太皇太后的审视。
长洢出生时,太皇太后曾也去看过一眼,彼时四肢残废双目失明的羸弱婴儿,此时四肢修长,目光炯炯,身着沾血的铠甲,将以帝王之势睥睨天下。
太皇太后徐徐道:“你可知,方才只须哀家一声令下,你便必死无疑。”
长洢道:“孙儿知道。”
太皇太后道:“你既知道,为何还敢进来?”
长洢向她恭敬叩了一首道:“昔年,孙儿虽有慧贤皇后与恭德太子相护,但若不是皇祖母下恩旨,留孙儿一条性命,孙儿早已被处死了。哪里能活到今日。皇祖母那时既能心慈不杀孙儿,如今皇祖母眼看着孙儿长成,更没有理由要致孙儿于死地。孙儿谢皇祖母不杀之恩。”
太皇太后缓缓起身,立在她身旁的临沥忙躬身上前,太皇太后搭着他的手腕走到长洢跟前,垂目道:“你想做女帝天子?”
长洢道:“是。”
“洛水从未有过女帝。你可知道你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将会付出何等代价?”
“孙儿知道。”
“你可知道,坐在这万人之上的天子尊位上,要肩负多少责任与艰辛?”
“孙儿知道。”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你回答得倒干脆,但若哀家今日不将玉玺给你,你能如何?”
长洢抬头直视她道:“皇祖母必定会将玉玺给我。”
闻言,太皇太后目中露出威慑。长洢毫不避让与她对视。祖孙二人四目相对,眼锋相交,大殿内宫人林立,此刻却没有一丝声响。只鼎炉内香烟袅袅,灯烛忽忽闪闪。
片刻后,太皇太后点头道:“很好。”
她转过身,慢慢走了几步道:“你身上衣裳脏了。去内殿换身衣裳。绿浓,你服侍长公主进去更衣。”
殿内名唤绿浓的宫女躬身应道:“是。”
躬身过来请长洢往内殿去,长洢再向太皇太后叩了一首道:“孙儿谢皇祖母赐衣。”
她起身到了内殿,就见长榻上正叠放着鹿皮弁服玄色大襦、白罗裙、金乌皮履与革带。正是洛水天子的常服。
绿浓走上前,弯身托起上面的皮弁放在一旁,掀开玄色大襦,就见衣裳底下赫然端放着国玺。
绿浓跪下拜道:“奴为陛下更衣。”
她没有称长洢为殿下,而是敬呼天子的称谓——陛下。
长洢垂眸看她,就见这女子皮肤白腻,腰肢纤细,面容姣美,心下立时明白,这帝王常服,藏在衣裳内的国玺,还有这美貌女子,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等羽滨或南泾夺了帝位,来到九成宫,太皇太后既施恩献出了国玺,又将九成宫的人塞在了新帝枕边。
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长洢半路横杀出来,夺了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