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愣了愣,忽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脸烧热起来。
“两人……”她嗫嚅了一下,小声道,“两人一起睡,会暖和一些么?”
“嗯?”邵稹一怔,忽而明白这是她在给自己台阶,忙用力点头,“当然会暖一些,商旅的人在野外露宿,都是挤在一起睡。”
宁儿瞅瞅他,仍觉得脸上发热:“嗯……天色不早,快歇息吧。”说罢,走向毛毡。
邵稹站在原地,看着宁儿脱去鞋子和裘衣,不知为何,先前的理直气壮像散了一半似的,心里开始打起鼓。
睡一起啊……
又不是没睡过一起。
可那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而且这不是迫不得已么?
对!这是迫不得已!
邵稹心里一锤定音,深吸口气,大步地走过去。
他坐下来,也脱去靴子和裘衣,将裘衣盖在面上,钻到毛毡里。
正要躺下,他发现宁儿盯着他。
四目相触,宁儿忙背过身去。
邵稹笑笑,心一横,将火把灭掉,躺下去,伸手将宁儿圈在怀里。
土堡外,又刮起了风,呼呼的。不过土堡的顶上很结实,虽然有残风从壁上透进来,却不必担心下雪。
黑暗中,呼吸的声音起伏,邵稹虽强逼着眼睛,却是心猿意马。
紧贴着胸前的那具身体,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邵稹却能感受到她的柔软和温暖,还有……还有淡淡的馨香。这是他时常在梦里回忆的味道,去年,那个与五公子周旋的夜晚,那间雷雨中的屋子,端午节他们一起躲雨的凉亭,还有他们他们诉说心迹之后,许多个依偎低语的时刻……
邵稹想着,手臂不禁微微地紧了紧。
“稹郎?”宁儿的声音忽而传来。
“嗯?”邵稹心里骂了自己一下,哂然,“吵醒你了?”
“不是。”宁儿小声道,“我睡不着……”
邵稹:“……”
片刻,他无奈地笑笑:“我也睡不着。”
宁儿道:“稹郎,我们说话好么?”
“好啊!”邵稹精神一振,正要说话,忽然,宁儿转过身来。
邵稹感到胸口抵着的物事,怔了怔。夜色迷离,两人挨得十分近,气息交错,撩人心绪。邵稹觉得身体好像干柴沾上了火苗,有什么忽而澎湃叫嚣地冲上脑门,不由得僵住。
“你说你从前来过此处,稹郎,你还不曾同我细说你到西域之后的事。”宁儿的双目在黑暗里闪着微光。
邵稹却不接话,声音有些尴尬:“嗯……宁儿,你还是背过去。”
宁儿讶然:“为何?”
“我是男人……”
“你是男人啊。”
“……”
邵稹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这时,宁儿却发现邵稹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什么。
“稹郎,你身上带了什么?”宁儿伸手去,还没碰到,邵稹的身体却猛地弹开,手被他急急捉住,“别碰!”
宁儿诧异地望着他,虽看不清面容,却似乎能感觉到那张脸上奇怪的神色。
邵稹觉得脸像被火烧了一样,躲也不是,留也不是。
“宁儿……”他深吸口气,鼻息有些重,“那个……你不是问过我亲嘴会不会怀孕?”
“嗯,问过。”
“你现在这般,就会。”
“……”
宁儿虽仍不明白,却感到邵稹没有在开玩笑,忙不再胡闹,笨拙地转过身去。未几,她听到邵稹起了来,走了出去。宁儿心中诧异,抬起头朝他离去的方向张望,却只有半开的柴扉,外面,黑洞洞的,只有风吹进来。
心中实在疑问重重。怀孕?真的方才那样就会么?
宁儿耳根发烫。
过了好一会,邵稹终于回来。宁儿听着他躺下的声音,毛毡稍稍掀开,寒气灌了些进来,盖上时,又被温暖填满。
邵稹仍旧抱着她,宁儿却觉得他有意地将身体离开了好些。
“稹郎,方才……”
“以后你会知晓。”邵稹摸摸她的头发,低低道,带着些无奈。
宁儿应了一声,乖乖地不再问。
“宁儿。”安静了一会,邵稹忽然唤她。
“嗯?”
“我……我很欢喜你。”他低低地说,“十分十分欢喜。有时,我整夜都会梦到你,却怕你不见了,舍不得醒来。”
宁儿一愣,脸上顿时烧灼,心中却满是甜蜜,想要熔化一样。她想回头,却想起方才的事,只得握紧邵稹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我也欢喜你……”她听着他的心跳声,喃喃道,“我在长安时,想你想得心疼……”
邵稹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轻轻吻着她的脖颈。
“宁儿,”他说,“将来无论你我到了何处,变成什么模样,你都记住我方才的话。”
“嗯。”宁儿答应道,轻笑,“你说过,我们还会去很多地方,坐着马车,你还会带我去成都。”
邵稹亦笑笑,声音低低的,似喟叹一般。
“睡吧。”他说。
宁儿轻轻“嗯”一声,闭上眼睛。
睡意涌来,她迷迷糊糊间,脑子里恍然闪过些从前的事。
长安的端午,雨过天青,灞水边,凉亭外,阳光将两个影子映得分明。
——“若是……若是将来你舅父找到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成都么?”
——“我舅父若是找不到,我就不能跟你去成都了么?”
——“去啊!无论你舅父能不能找到,我都带你去……宁儿,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
土堡外,寒风呼啸。宁儿却毫无所觉,蜷在那温暖的怀抱里,睡梦中,唇角弯着甜甜的笑意。
邵稹一动不动,手臂紧紧圈着怀里的人。
夜色流逝,等到风渐渐停息,沉睡的呼吸声淡淡传来,邵稹忽而睁开眼睛。
他看着睡得正香的宁儿,沉默了一会,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际,未几,悄然起身。
土堡外,寒气更重。
柴扉轻轻开启,少顷,又阖上,再无声息。
毗利匍真与吐蕃使者饮酒作乐,直至深夜也仍未散宴。
吐蕃使者喝得面色通红,摇摇晃晃地起身,说要出去解手,回头再比试酒量。
毗利匍真大笑,让从人将他扶出去。
可使者离开之后,却许久也没回来。毗利匍真有些诧异,正想教人去看,突然,一人面色惊惶地跑进来:“头领!使者……使者……”
话未说完,帐门掀开,一阵寒风灌入,将醺醺然的众人吹得清醒几分。
毗利匍真看去,却见一人大步进来,身上杀气凛然。
“你……”他仍有酒意,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人却将手中提着的物事扔到他面前,滚了几滚,毗利匍真定睛一看,酒意登时消散。
那正是吐蕃使者的头颅。
有人尖叫起来,有人拔刀,帐中乱作一团。
邵稹却岿然不动,看着毗利匍真的脸,冷冷道:“吐蕃人将特勤的草场许给了俟息部,将俟息部的草场许给了特勤。吐蕃人一旦得手,毗利俟息皆为所辱,特勤还要帮着吐蕃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