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顾兆与梁子致守了老师一整夜。
老师一直睡不着, 顾兆和师兄坐着先是无话,其实不用顾兆说什么,费什么口舌, 道理老师和师兄都懂,容家这是阳谋,给你明摆着抬出来, 算的就是人心。
父母对爱子的意难平和愧疚。
梁师兄对明源师兄的深厚情谊。
两人一人能因为明源的死,辞官云游, 常年不回故土, 一人能荒废青春毫无建树在翰林院一窝就是十年之久,可见两人对明源的情谊深厚。
容家真是好计谋。
顾兆在老师床边坐了一夜,见师兄熬红了眼, 见老师神色憔悴, 这么多年过去了, 过去种种都是容家人说的, 老师和师兄肯定也调查过, 可康亲王或许当时就是一句话, 就是欣赏明源师兄。
按照时下的价值观, 一位皇子, 尤其是第一个封了爵位的皇子, 给一个子嗣不丰的哥儿许诺侧妃之位,这还是高看了对方的。
明源的死怪谁?
其实归根究底, 还是明源师兄无法施展才能, 有个容纳之地,性情郁郁不得志。当年梁师兄中探花十八岁, 明源有个十七, 才学厚年轻锋芒毕露, 多是一身傲骨,世界非黑即白的决绝。
梁师兄中了探花,明源师兄不由思极自己,从殿试到了年末这段时间,肯定是思虑多忧愁多,不得抱负,前路如何?
能如何。
十八、九的哥儿,留给明源的选择就是嫁人。
二皇子提及的纳侧妃,不是二皇子,之后也会有别的‘长辈’提,过年时宴席多,打探关心询问两句明源婚事,哥儿总归是要结婚,被困后宅一方天地之中的。
老师和师兄肯定也明白,不过是道理一方面,亲情要是能按道理明辨,而不是偏爱呵护,那就不是亲人了。
顾兆心中长长叹气,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跟着老师师兄告别,先回去了一趟。到了家,进了里院,便看到爹正和福宝在院子里头吃饭。
“相公回来了?”黎周周上前,见相公满面憔悴,不由担心,“怎么了?”
顾兆怕吓着福宝,语气轻松说:“肚子饿没吃饭。”
“爹爹次!”福宝举着豆包包给爹。
顾兆是弯腰就着福宝手里豆包,咬了一大口,眼底柔和说:“福宝的豆包就是甜,爹爹先去里头换衣裳,出来一起吃。”拉着周周的手进了里屋,一边交代情况。
“昨个在师兄那儿,说来话长,关于老师一位爱子的事情。”
黎周周递了衣裳给相公,顾兆一边换上,一边简单说了厉害关系,“……容家挑拨的,老师师兄都知道,可心里过不去这道坎,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咱家有福宝,若是——”
他说都不愿意拿福宝打比方,晦气,不干。
“怎么今天在外头吃起早饭了?”顾兆换了话题。
黎周周听完明源的事,心里是沉甸甸的,看似是明源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他家福宝身上,蹙着眉,说:“你一晚没回来,福宝早上想着你,我看天气好也不冷,哄他在院子里吃早饭,你一回来就能看到了。”
“他想我这个爹,周周想不想我?”顾兆嘴里轻笑故意闹周周。
黎周周忧愁的目光与相公对上,顾兆也不玩笑了,伸手抚平了周周紧蹙的眉头,轻声说:“咱家福宝不会的,别担心,有我有你还有爹,一家人都陪着他,好好教他。”
今个休沐,顾兆不用当值上班,他换好了短打,洗了手脸精神了些,出去跟福宝吃了早饭,玩了一会。福宝是‘好久’没见爹爹了,吃饭时就粘着爹爹旁边,给爹爹递豆包吃。
爹爹说福宝的豆包甜。
顾兆是一连吃了俩,嫌太甜腻味没胃口,可一低头看福宝卖萌乖巧关心他的模样,只好忍痛再吃一个,“好了爹吃三个够了。”
黎大在一旁笑呵呵的,看出来兆儿和周周有话要说,哄着福宝去后头看羊崽了,“咱们去问问羊兄弟吃了没吃。”
“好。”福宝乖乖点头跟爷爷去看羊弟弟。
黎周周看福宝和爹走远了,听不见了,这才问:“相公是想送福宝去梁府吗?”
“在犹豫。”顾兆拉着周周手,他什么心思不瞒周周,周周也能看出来,说:“老师和师兄现在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劝不住,没用。可就怕送福宝过去,两人想起明源师兄,更往牛角尖里钻了。”
“什么都不做吧,我心里不安。”
黎周周便说:“那便先去,相公带着福宝留几日看看情况。”
因为梁府没女眷,也没哥儿,黎周周是不方便借宿,再者情况特殊,又不是摆宴席待客小住两日,黎周周不去,“让蓝妈妈跟着。”
“那我把孟见云带上。”顾兆说。
三两下说好了,黎周周便进屋去给父子俩收拾行李,顾兆吃了个饭,去梁府的话又要换袍子,等准备齐了,叫了福宝,说:“福宝想不想去师爷爷和师伯伯家里玩?”
“鱼灯!”福宝眼睛咻的亮了,一高兴嘴快了就秃噜:“是灯灯伯伯吗?”
顾兆摸摸福宝软软的头发,蹲下来说:“是,伯伯和师爷爷身体有些不好,咱们过去两日照看两日,你要是想阿爹和爷爷了,爹爹再送福宝回来。可以吗?”
“阿爹和爷爷不去?”福宝大眼睛懵了。
黎周周哄着说:“阿爹和爷爷在咱家给福宝收拾礼物。”
“森莫礼物呀?!”福宝注意力又偏了。
黎周周说保密惊喜的,“等福福回来了就能看到,福福去不去?”
福宝小脑袋思考了下,又是想要礼物,鱼灯伯伯身体还不好病了,他和爹爹要去看的,伯伯可送了他漂亮的小鱼灯的。
“那就去吧。”
顾兆说:“你想家了,咱们就回来。”
福宝是彻底高兴了,他去一下下,想阿爹和爷爷了就回来啦。
用了个早饭,顾兆揣着福宝上了骡车又去了梁府,赶车是孟见云,旁边坐着蓝妈妈,方六在家看家。
到了梁府,顾兆再次感叹幸好他过来了,还带着福宝,就当没看到老师和师兄穿戴整齐打算出门,抱了福宝放下来,说:“家里周周和我爹要给福宝准备礼物,这是个惊喜,我们父子俩先在师兄府中借宿一两日。”
福宝乖巧可爱又可怜巴巴。
“伯伯~”
“四爷爷~”
孙沐与梁子致如何不知道顾兆的意思,两人是沉默了下,孙沐看到福宝模样,不由心软了下,说:“罢了。”在等几日,不急。
“吃饭吧?到了午饭点了,我和福宝还饿着呢?师兄这儿做了什么好吃的?”顾兆笑眯眯揣着儿子往进走,一边不要脸说:“我和福宝俩人不占地儿,就和老师师兄住一起了。”
梁府堂屋正院敞快,顾兆是堵死了住堂屋守着的主意。
梁子致犹豫了一二,可看到趴在顾师弟肩头的小福宝,才春天,夜里有时候寒冷,东西两厢客房不长住人,小孩子到了陌生地方别染了风寒,便嘴上跟管家说:“我旁边的书房腾开了。”
管家应声去干活,顺便把顾大人带来的俩下人给安顿好了。
另一头。
康亲王府里。
“这老匹夫。”康亲王骂了句。
底下幕僚坐着,殷切说:“王爷,滁州孙家还是不容小觑——”
“还用你说。”康亲王睨了眼幕僚。
幕僚讪讪闭嘴,康亲王沉思了下,问道:“我和孙家向来没有瓜葛牵扯,他辞官这么久了,突然跑到我的地盘讲学——”一手瞧着桌面,发出笃笃声,而后抬眼问属下,“查到了没?孙沐之前见过谁?”
下属回报:“回王爷,孙沐梁泽五日前去了京郊外温泉庄子,当时容家老夫人也在。”
“容家?”康亲王停下了手指敲击桌子的动作,整个屋里一静,过了一二,才笑了声,“老五老六,是谁呢?”
又说:“继续看着梁府,有什么动静回报,要是孙沐那个老匹夫还敢做什么讲学,直接抓了——”
“王爷万万不可,这孙沐背后有滁州支持,又得天下读书人的心,很是有名望,抓了孙沐,对王爷名声有碍,再者其徒弟梁泽,背后还有两浙的盐运使伯父——”幕僚急忙劝说。
康亲王不耐烦打断:“不过是一个不成器的分支,梁瑞圆滑不可能为了一个侄子跟我作对,再说孙沐那老匹夫,滁州孙家又怎么样,如今朝堂上有什么孙家能抬得上面的人吗?关他几天饿几顿而已。”
原来不是杀了啊。幕僚擦擦汗,赔笑,他还以为康亲王要杀了孙大家。
二皇子看出幕僚的害怕,心中讥笑,这人怕他暴虐,又慕名利,不过不急,等他坐上那个位置,想怎么来便怎么来。
“再仔细查了,梁府守住了。”康亲王发话。
傍晚就有人来回话,梁家孙沐与梁泽一天并没出门,不过有人上门拜访,就是孙沐收的徒弟,原五十六年的探花顾兆……
“王爷,顾兆前几日递了折子到吏部,梁泽疏通了关系,想送顾兆去忠州,赵大人如今在忠州当知州,正想调回来。”
康亲王本来是不在意一个芝麻小官,不过从六品而已也没什么实权,梁泽倒是想得好,借他的手笔把顾兆送到忠州去,“他和他老师刚骂了本王,现在还想打什么好算盘。”
“王爷不如借这一步招安孙沐与梁泽,听王爷话里意思,与滁州孙家没有瓜葛渊源,借这一步顺了两人意,对外表示出王爷大度不计前嫌——”
康亲王才不愿意,“他们师徒二人骂本王是痛快,本王可不是好相与的慈善人。”
幕僚讪讪,总觉得王爷话里有话。
“查明白孙沐那老匹夫为何突然攀扯起本王来了?”
下属回话:“容家庄子那边人回话,容家老夫人见过孙沐与梁泽,期间说起来一桩旧事,王爷、王爷曾经……”
“少吞吞吐吐的,说。”
“王爷曾经求娶过孙沐之子,孙明源哥儿为侧郡王妃,后来孙明源跳湖自杀了。”下属一口气说完了。
康亲王早都不记得这号人物,硬是想了半天,才略有个模糊记忆,不由骂道:“本王抬举孙家,孙家不识好歹,多少年前的旧事,一个哥儿自杀也想按在本王头上,简直是乱吠的老狗一条。”
屋里顿时噤若寒蝉,没人敢回话应声。
许久,康亲王才不耐烦说:“让赵穆回来,把姓顾的按到忠州去,本王今日退了这一步,他日孙家师徒还不知好歹,本王定亲自扒了他们一层皮。”
“是。”
下属去办了。
顾兆和福宝在梁师兄宅子里待了两日,福宝来时听了爹爹话,知道四爷爷和伯伯身体不好,便跟前跟后悉心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