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最后的那番话, 降谷零当时没问出个所以然,事后回去想了几天,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正确的处理方式是将之抛到脑后,但不知为何, 他莫名耿耿于怀。
“唔——嗯, 好困啊……说起来昨天藏在更衣室的咖啡谁给我偷走了?肯定是你们中的谁干的吧, 小千穆除外,我知道他从来不喝咖啡。”
“啊?看我干嘛, 我又不知道你的柜子里有咖啡, 谁会把咖啡放更衣室啊!”
“我必须指出, 研二,你的推理很不严谨, 不能采用平时的惯性思维直接排除嫌疑……当然千穆肯定不可能!哈哈、哈哈, 我真的没暗示的意思你别打——”
“我没事打你干嘛。挡路了,让让, 谢谢。”
“呜呼,好酷!今天的小千穆也是帅得肉眼无法直视啊!”
“嘶, 研二又开始恶心人了, 我立刻就把他清理掉!”
思考的时候总是会伴着等于每日必备日常的杂音, 虽然差不多习以为常了, 但思绪还是因此不自禁飘远。
——如果有一天, 身边的这些声音消失了, 我要怎么办?
果然还是不能理解。
这个问题, 之于他, 有半点需要认真思考的意义么?
组织的降谷零不可能有除了诸伏景光以外的“朋友”, 蜷缩在狭窄棺椁中的相互取暖无法复刻, 而这份掺杂了血泪的情谊也不纯粹, 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占据了降谷零的灵魂,绝不可能被取代。
没有组织,没有boss,他便不可能站在这里,将混入汽车尾气与阳光残余的气体呼入胸腔,缠绵不舍地轮转一周,截留下生机,再发泄般重重地呼出。
每呼吸一次,就会在心中万分感激地颂扬BOSS之名,从而铸就了他以己身为燃料的狂热。
无以回报恩情,只能报以忠诚,只有忠诚于BOSS,才能离开漆黑无光的房间,如释重负地呼吸……
后半句话似乎有不小的问题,与刻在脑中的概念相驳。
不对,他是这么想的吗?在已经远离那个小房间多年的如今,他还在恐惧着什么吗?
降谷零当然不承认,他也确实没有意识到。
回到最初的问题,正因为组织的降谷零不可能与无法知根知底的人交心,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与这些人疯疯闹闹,做些只会玷污组织威名的傻事,所以这个“降谷零”不是他。
当高傲倔强一根筋偶尔会犯傻的“降谷零”跟自然而然聚在一起的伙伴们勾肩搭背,讨论下次休假吃什么,顺便悄悄商量今天怎么瞒过教官偷开他的爱车时,真正的降谷零就待在他投落于地面的狭长影子里,他冷眼旁观,不见感情地记录并分析。
虽然不见得能分析出个什么有用情报,但能说服他自己就好。
他所做的一切都出于同一个目的:为BOSS效力。
每每想到这一点就很安心,然而,降谷零没发现的是,被他以粗糙的手法划开的“降谷零”似乎逐渐有了独立的意识。
这个零沐浴在光亮中,走在前方极难觉察地加快了脚步,像是急迫于将阻碍他的“影子”远远抛在后面。
被抛弃的降谷零不去追赶,沉默停滞在原地的这团阴影还是没有发现……不对,他其实发现了。
两个降谷零必须拉开距离,一旦离得太近融合混淆了什么,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真正的降谷零与“自己”心照不宣,“自己”竭尽所能将异样平常化,而他则默许了这一叛逆的发生。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自己会不会被取代,一向聪明多疑的他此时竟然完全没考虑过。
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任务】需要的是“降谷零”,那么牺牲掉降谷零——或许……肯定也无所谓。
他的步伐不知不觉停下了。
被“朋友”搭着肩的“自己”,似乎刻意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嘴角隐隐勾出胜利的浅笑,但这也可能是他恍惚间的错觉。
金发青年的全身逐渐被阴影覆盖,永远刻着迷茫或艳羡的面孔模糊成一团雾。
像是被前方越发明媚的阳光所阻挠,他没法跟上去,只能怔怔地,目送快活地摆脱了阴暗面的“自己”走远……
“——降谷零!”
“……”
“你是白痴么?哦,不好意思,你就是。”
啪!
“嗷!”
脑门上剧痛袭来,降谷零的眼前被噼里啪啦敲出金星,吃痛叫出声的同时,他远远掉在后面的影子不知怎么回到了脚下,模糊的虚影身体歪歪扭扭着倏然撞回了体内,身体里好像一下多出了什么,又好像灵魂严丝合缝地回归了原本的位置。
降谷零的思绪混乱了一瞬,尚未分辨出自己是哪个降谷零,他困惑夹带恼怒的声音就不服气地先出来了:“源千穆我又怎么惹你了?白痴跟我哪里沾边,明明隔壁那个卷毛笨蛋更符合才对吧!”
“降谷零你找打吗!”松田阵平的实时反应显然比刚入学时的他快了1.3秒,一击即中的反杀也比以前更加逻辑清晰,整体呈现出飞跃性的进步,“也不知道是哪个白痴整天在钻牛角尖胡思乱想,磨磨蹭蹭烦死了,哪天你真的傻了我也绝对不奇怪。”
“!”
降谷零刹那间以为松田阵平发现了什么。
趁方圆十米内没有教官狂怒的身影,卷毛笨蛋偷摸着将他心爱的墨镜架上鼻梁,皱着眉扭头瞅来,镜片下漏出一半的瞳孔漆黑幽深,仿佛只用锐利得过分的眼神便抓出了他心底被压得死死的贪恋。
这个沉迷耍酷的家伙大概还在鄙视他。
连松田阵平都能突然一下机灵起来,以此为依据——其他人肯定也发现了。
“放心吧你永远等不到我傻了的那一天,反倒是你的墨镜简直傻透了,除了我难道就没有人好心告诉你吗?”
说着毫无意义的废话,降谷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飞掠而过,将身旁五人的细微反应全部收入眼底。
“零,黑眼圈很严重哦,昨晚你干什么去了,压力太大睡不着吗哈哈。”
研二笑嘻嘻地抬手在他肩头用力拍啊拍,顺势给他分享起私人珍藏版之身心放空一秒入睡秘籍。
“对啊对啊,零这段时间比较忧郁,我个人推测是因为一直打不过千穆,就算在体能训练里拔头筹也没有成就感。”景站出来抢走话头,一脸严肃地撇开当事人侃侃而谈。
“可以的话,请大家多给他一点关怀,不要当着他的面嫌弃芹菜……对了千穆,我上午把准备好的便当拜托了藤原老师,麻烦他带回宿舍加热了,中午他有拿给你吗?味道会不会太咸了?”
研二和阵平热衷于看热闹,景更关心他的便当,千穆……千穆自敲了他一下后就懒得搭理他,不耐烦地应付兴高采烈的景去了。
降谷零的意识莫名又开始恍惚。
明明除了临时加入(被某些人强行拽进来)的源千穆,眼里看到的还是那五个知根知底的人,他们的长相没变,躯壳之内的某种质地却发生了剧变,不知何时已与记忆里那以沉默酝酿疯狂的压抑模样相差甚远。
他们亦是为满足任务的需要,迅速适应了与组织相比天差地远的外界,披上全无破绽的完美伪装——但他们怎么可能演得比自己更像?
心头没来由生出几丝慌乱,他一时不敢想象此时失败透顶的自己是什么可笑的样子……不对,本来就错了,该顶着打趣不甘示弱地与他们对话的人是“降谷零”。
是“降谷零”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