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试图说服莫德尔什么,也清楚侥幸逃出刚刚那场更像屠/杀的“驱赶”的平民们,哪怕在数目上远比士兵要多,但那如迷路羔羊般惶惶不安的脆弱心态,绝不可能会是眼前这些趾高气昂的精英士兵的对手。
除非——
“看啊。”
爱彼诺忽然转过身,看向一张张茫然且绝望的面孔,口吻倏然成了前所未有的慷慨激昂。
他就像是一根燃到末端的蜡烛,在棉绳蜷聚、蜡油厚积的尾端,“刺唰”地迸出一团最后的、炽热夺目的火焰,好将积蓄到最后的力量一下用尽。
“最重要的显贵并不在乎他足下的蚂蚁,他高贵的头颅永远抬着,似乎不会垂下眼,看一眼地上的尸首。可这样的贵人,却会毫不客气地趴在地上,贪婪地汲取走你们的最后一滴血液,再把一无所有、变成可怜虫的你们赶出‘他的国土’,‘他的国都’。你们身上清白无罪,却要被冠上从不存在的罪名处以极刑,甚至不被允许躲在自己赚钱买来的家中病死饿死——”
他的爆发是那样的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最后是莫德尔气得眼前一黑,生怕陛下之后追责到他头上的这位将军,当场暴跳如雷:“噢,你这表子养的,红眼睛、白头发的恶魔,该死的怪物,你竟然敢羞辱尊敬的陛下!!!到底是谁给了你什么,才让你说出这样可耻的疯话!”
“‘给了我什么’?”
爱彼诺面无表情地重复了遍,摇头道:“我是心甘情愿的,莫德尔。”
这种因理想而觉醒,为理想而牺牲,在就义唤醒更多火种的崇高幸福……莫德尔永远不会理解。
“眼前是深渊,身后的桥梁已被截断。”爱彼诺的声音渐转沉着冷静,演讲丝毫不受莫德尔的影响,继续向呆呆的众人说着:“不要忘了,如今正坐在王座上的卡麦伦,是一位手上沾染的高贵血液远比他体内流淌的恶罪之血要多得多的卑劣窃贼,注定被神明厌恶的弑父弑兄者,他以庞大的利益诱惑相似的罪人、形成可耻的联盟……而在南边的格雷戈城中,却有着一位真正高贵可亲,深受神眷的伟大存在。”
“你们还在等什么?!”莫德尔已经失去理智,愤怒地挥舞着手里那摆设般的长剑,叫嚷着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把他捉住,带到陛下面前,让他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哭着忏悔时,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骨头被活剔出来!还有,弓箭手!!!”
城墙上已经被D的可怕言语吓得乱成一片,但还是有许多弓箭手回过神来,响应了莫德尔的命令。
他们费力地拉开长弓,箭矢搭上弓弦,闭上一眼,仔细瞄准了大神官那毫无防备的单薄背脊。
对准了后心的位置。
“他们已经完全背弃对神明的信仰,在真正仁爱的主的荣光下,他们必将自取灭亡。你们一定要反抗,要离开这里,要追随真正值得追随的神明与主人。与其被困在孤岛上遭受长久的折磨,不如在与巨浪搏斗的顷刻间光荣死去。”
爱彼诺的身形始终一动不动,仿佛对身后的危机一无所知。
他的眼里只剩下一张张泪光闪烁,绝望与希望混杂的面孔……就像是浓浓黑夜里的湖面,被厚重的白雾收拢了所有的月色,变得黯淡无光的稠墨般的湖水,忽然绽放出了细碎的星光。
他唇角微弯,露出了与昨晚亲眼见到全身心信奉的那位神使大人时,有几分相似的真心微笑。
他知道。
自己在最后一刻,已经唤醒了人们眼中那缕奇迹般的新星火。
不过,这还不够,现在他就要走出彻底引燃它的最后一步:只有最猛烈的仇恨,才能让沮丧到极点的人们从羊群化身成最凶猛的猎犬,撕开这群由野狼组成的高墙。
在追随者们急促而紧张的拉拽下,他非但没有躺下躲避即将射来的箭矢,反而将背脊挺得更直,拼尽全身的力量,振臂高呼出他心中最重要的两句话。
“高尚而仁慈的奥利弗·姆斯塔殿下,我以生命、灵魂、信念追随的神圣主人啊,恳请您听取我的愿望。”
拥有奇特容颜的爱彼诺神光熠熠,这一刻的他仿佛不再是柔弱慈悲的神官,而是一名热血沸腾的斗士。
——只有喷溅在眼睑上的热血,才能唤醒麻木的人。
他振高双臂,竭力呼喊着:“我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献于您,只愿您的光辉化为恒星,彻底唤醒这片土地上饱受苦难的人们——”
话未说完,他便捕捉到几道箭矢锐利破风的声响。
只是还没等到设想的剧痛袭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就已经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强悍力量给击晕,瞬间失去了意识。
也因此让他没能看见,也没能听见接下来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一切——
穿着洁白无瑕的袍服的金发青年忽然在财富之神所化出的金雾中现身,他那微卷的长发流金华丽,就像在徐徐绽放的金莲花,又如集繁星的银辉于一身的皓月,是令人屏息失神的绝美神祇。
那淡金色的眼睫微垂,掩下如海水般蔚蓝的眼眸里的密布乌云,口吻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救下昏迷的大神官后,他一边让猫猫神将对方用神力转移走,一边言简意赅道:“你的愿望,我已听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