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身边的人怒不可遏,就要张嘴大骂回去,陈王倒是心情很好地哈哈大笑,“我活了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跟我说这话的人,元乐君,你很好,非常好!”
陈王被搀扶着往前走了一步,他面上有了几分血色,倒显得比以往精神得多。等走到船头时,陈王便停了下来,他挥退了搀扶他的人,双手一甩便背在了身后,感叹万分地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但凡我能年轻十岁……不,五岁就好,只要我能年轻五岁,这天下都是我的,你元乐君也会是我的臣子,可惜啊……我们本不该走到这样敌对的局面。”
元里不为所动,淡淡地道:“不。即便是你年轻五岁十岁,即便是你权倾朝野,我们也终究会走到这一步,陈王,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王饶有兴趣道:“你觉得我的道不好?”
元里笑了,“陈王觉得自己的道好吗?”
陈王摇头,谆谆教导道:“元乐君,你什么都好,但却有一个缺处,那就是你将黔首看得太重了。”
元里平静地看着他,心情没有任何波动。
他甚至懒得反驳陈王,因为陈王绝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会改变想法。
古代的统治者不知道百姓的重要吗?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论是皇帝还是贵族世家、豪强地主,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财富来自于底层的百姓。所以他们比谁都希望年年风调雨顺,所以皇帝才会为百姓求雨祭祀,想要百姓有一个丰收年。
然而统治者又不敢让百姓太过富裕。
怕百姓吃得太好有力气造反,也怕百姓开始追求精神层面的丰富,具有思考的能力。
统治者们为了巩固权力,开始推行愚民政策。他们将知识封闭在上层阶层之中,让百姓们没有文化,没有思考能力,思维被局限住,脑子里每天想的都是吃饭睡觉种地,让他们相信天子都是老天爷选出来的统治者,让百姓们只要不是活不下去,就绝对没有造反的心思。
所以在封建王朝中,最好统治的百姓便是吃不饱肚子又不至于饿死造反的百姓。
这是如今所有统治者的共识,而元里却走上了一条和他们截然不同、从来没有人走过的道路。
他派退伍兵深入基层给百姓扫盲开民智,他独创了科举选拔考试,他在幽州境内开启了市集,让百姓们吃饱穿暖还给百姓们一个宽松富有的经济条件。
他在丰富百姓们的精神层面,他甚至想要打断文化垄断。
每一件事,元里都触犯了很多人的利益。
独行者总会遭到排斥,士人不会赞同元里的道路,陈王也不认为元里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他们想要拉下元里,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对元里下手。于是在暗中推动吴善世对付元里,推动荆州刺史蒋骉对付元里,推动陈王对付元里。
每一个敌人的背后都不单单只是敌人本身,这个世界上想让元里死的人太多太多,但他们都阻挡不了元里的脚步。
元里没有回陈王的这句话,他只是拍了拍手,身后便有人押过来了一个人。
此人被压下跪在元里面前,头发凌乱,神色憔悴,面色枯黄,不是陈玺是谁?
陈王面色猛地一变,死死盯着陈玺。
陈玺似有所觉,仓皇地转过头看去,一看到陈王,他当即大喜过望,涕泪横流地道:“父亲,救我!”
陈王忽然怒斥:“闭嘴!”
这一声用尽了陈王所有力气,陈玺和元里听得清清楚楚。陈玺瑟缩一下,不安地闭上了嘴巴。
陈王双手颤抖,他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闻公想用这孽子来做什么?”
元里扯唇,“陈王,我早就说过了,只要你投降,贵公子就能活。”
“绝不可能,”陈王斩钉截铁地道,“即便你杀了他也不足以让我向你投降。元乐君,我子嗣虽然单薄,但并不是没有女儿,我的儿女也并不是没有孩子,你用一个陈玺想让我放弃一切也实在是痴心妄想!”
元里挑眉,“那就没的谈了。”
亲兵立刻抽出了大刀,粗鲁地拽起了陈玺的衣领,把刀横在了陈玺的脖子上。
陈玺浑身发抖,“爹——”
陈王再度深呼吸一口气,自言自语,“你还不如早就死了好,也省得在我面前让我陷入如此两难之地……”
他闭了闭眼,终究是退后了一步,“元乐君,我最多退让一步,答应与你再签一个五年和平盟约,这是我的底线。”
“陈王这是在说笑?”郭茂上前一步,嘲讽道,“上一个洛水盟约还没到五年便被你背盟弃约,我们的大将军被你害得生死不知!这种招数你还想让我们上当第二次?怕是天下人都知道,这歃血而盟在陈王的眼里,可是随时都可以撕毁的玩意!”
陈王怒火上头,沉下了脸,不再多说一句,甩袖就要走进船舱之中。
元里忽然令人高声叫道:“陈王!”
陈王顿住脚步,却忍着没有回过头。瞬息之后,他身后就传来了陈玺的惨叫声。
头发半百的老人背影动也未动,看着冷酷残忍无比,无人发现陈王藏在双袖之中的手指颤抖。
那毕竟是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陈王到底没有忍住,侧过头想要看死去的儿子最后一眼。
他的一举一动被斩杀陈玺的亲兵紧紧盯着,当是时,亲兵猛地举起砍伤陈玺手臂的大刀,在陈王的侧目中一刀结束了陈玺的性命。
陈王瞳孔猛地一扩,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亲眼看到了儿子死亡的这一幕。即使早已猜测到元里会用这个方法来刺激他的病体,陈王还是被刺激到了。
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陈玺怨恨惧怕的眼神穿过江面和船只映在他的脑子里,陈王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吐出了一口血,踉跄地往地上摔去。
周边人惊呼一声,一拥而上,焦急惊惧地喊道:“主公!”
“殿下!陈王殿下!”
“快来人!疾医在何处?!”
扬州水师乱成了一团。
元里看着陈王的表现,好似看到了数月之前刚刚得知楚贺潮被埋伏时的自己。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毫不把其他人性命放在眼里的陈王,竟然也会被自己儿子的身死刺激到这般地步吗?
元里很快就放下了多余的想法,趁着这大好时机,他果断下令道:“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