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蝶逃离裕隆戏园,正要去搬救兵。
她转过几个小巷道拐到主路上,看到面前的景象,登时就傻眼了。
街上是喧天的口号声:
“抵制日货!”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为保卫国土流尽最后一滴血!”
素蝶顶着一张格格不入的粉墨浓妆,穿着水衣子,不明所以地混在热血沸腾的人群里。
她左右张望,满腹狐疑。这几天日子过得糊涂,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跳上石台,振臂高呼:“宁作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底下一呼百应,振聋发聩:“宁作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石台上的男子再一挥臂,一把传单纸雪花一般撒下来。
素蝶伸手接了一张,从满目的激扬爱国言论中得到一条信息,原来是国军撤退之时遭遇敌军空军轰炸,大撤退变成了大溃逃!
上海将不保了吗?
唇亡齿寒,若是上海沦陷,南京又该如何?
一晃神,传单纸从手中滑落,孤苦地,伶仃地,飘零无依落在地上,任由一双双鞋底肆意蹂躏。
石台上的男子猛然瞧见人群中的异类,指着素蝶道:“咦?戏子?”
几百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素蝶:
“什么时势了?嗄?还打扮得妖妖艳艳的,唱那靡靡之音,衣裳也穿不齐整!”
“果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就是有你这种人在,国家才会四分五裂!”
“抓住她,好好训导一番!怎能这般没家没国?”
素蝶站在人群中,一时成为众矢之的。
她回过神来,惊慌地要逃。
这群激愤的民众在善恶之间徘徊,上一刻还是要拯救世人的圣人,不过一念之间就成了要吃人的野兽。
素蝶成了他们的宣泄口,仿佛她就是祸国殃民的妲己,是蛊惑人心的狐妖,是致成乱世的祸首。
一张张狰狞的脸向她逼近。
素蝶踉跄着后退,直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手心突地一凉,摸到一根竹节分明的圆棍。她暗自握紧,只待他们上前就要一棍打去。
“喂!拿着你们这股子劲儿去上战场啊,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众人回头,望见一个清隽的翩翩公子,摇着轮椅缓缓而来。
竟是程澈。素蝶心一动,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人驳道:“谁要欺负她?我们是给她进行教育,不要再唱那亡国之音,供人沉迷享乐。”
程澈甚觉可笑:“你喜欢看一本书,便要怪作者写得太好么?你喜欢吃一道菜,便要怪那道菜太香么?世人克制不住自己,便要把因由归结在别人身上。”
“强词夺理,你举的事例如何有可比性?”
“我话糙理不糙,你倒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若非是这些戏子令人骄奢淫靡,又怎能误国?”
一个同行的中年男人前来解围:“嘿!你们在这儿闹什么?不要搞错性质,我们不是闹事!”
众人想起来正事,齐整队形,又浩浩荡荡地去游行。
游行的人群远去,巷子突然安静下来。
程澈与素蝶双目对视,一时无话可说。从前常常针锋相投,可今日他看她的眼神,温柔似水,教她极不自在。
素蝶弃了竹棍,转身要逃。
“杨素蝶!”程澈起身去追,“你将我刺伤就不要负责了吗?”
素蝶停住脚步,“你的伤——”
“伤得很重!”他气鼓鼓的,仿佛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