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崔翎猛然想到,方才出城时,贼人曾谎称这是装泔水的大车。
虽然做了十五年四体不勤的伯府小姐,但常识她还是有的。
泔水可以充作喂猪的食料。
高门大户多在城郊拥有农庄,以供府内日常蔬果鱼肉饮食。
所以日间食余和厨下泔水,多半要装桶密封,然后趁着夜里行人稀少时运出城去。
装泔水的大车不可能密闭,木桶上顶多盖一层布条,以便路人和守城兵士分辨。
而崔翎如今身处的这个木桶刚才因为她的奋力挣扎,曾将外面的泔水桶撞到过。
当时她分明只听到过一次“扑通”声响,也就是说,装着她的木桶,外围已经没有障碍物了,只要她想法子将桶身弄倒,就能顺利从车上滚下去。
崔翎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自己头脑越发清明。
许多刚才被她忽略了的事,一一浮上心头。
首先,从马车的时速和过去的时间来推算,这会儿应该出城有些距离了。
约莫,二十里路是有的。
按照车厢内木桶的颠簸程度来看,这段路一定不是平坦大道,而是坎坷山路。
这样一想也对。
她曾经听石修谨说过,如今的沐州城已经关闭了东西二门。
南门开放,迎过往的商客百姓,以及从盛京传来的邸报物资,是通往盛朝其他城池的唯一出入口。
北门则是通往战场的必经之路,不走百姓,只容军士通行。
若果真是柔然人掳劫她的,那么他们不可能经过北门回柔然。
而是要从南门出城,然后在沐州城附近绵延不息的山脉间绕行,从陡峭山路中穿梭走远路回到柔然大营。
这便意味着,她此时可能是在沐州城附近的山林中。
先前慌乱失措,崔翎所有的智商都暂时短路了一下。
但现在,为了这最后一丝生存下来的希望,她几乎将全身所有的雷达都全部开启。
她想起了在盛京时,曾向袁大郎借阅过沐州城地图的。
当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她因为对石修谨不大信任,所以想要将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不仅记住了石修谨所给出的两条可能路径沿途会经过的城池村镇,记住了山野林间哪处可能会有淡水和充饥的野果,哪处可能会有野狼猛兽夜袭。
她还记住了沐州城外绵密分布的山林走势。
好吧,崔翎承认,她来到盛朝之后的这十五年,一直都是处于节能环保的懒循环状态。
怀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她基本上懒得花费心思去争取什么,懒得想,懒得说,更懒做。
因为觉得不值得,或者没必要。
但唯独有两件事,她却肯为之殚精竭虑,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第一件,是美食。
第二件,就是自己的小命。
而现在,此刻,正是她生死存亡的关键!
崔翎耸了耸肩,扭了扭头,然后转动一下手腕和脚腕,做好热身运动。
等到下一个曲度比较大的颠簸时,立刻倾力往侧面一压,木桶应声翻倒。
她忍不住为自己喝彩,“做得好!”
然后,她十分艰难地将木桶将反方向挪动,一点点,一点点,再一点点。
终于,木桶从马车上跳跃而起,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一路滚落而下。
崔翎被木桶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生疼,但是她心情却很愉悦。
木桶的盖子掉了,她看到夜色映照下发着微弱荧亮的光线,有溅起的水珠滴落到她眉梢眼角。
那是被积雪掩藏着的青山。
树影高耸入云,密密麻麻的一片,有阴冷的寒风卷过,树叶“沙沙”,抖落一大团的冰沙。
那是延绵不尽的林海和雪原。
她都要笑出声来了,真好,这里果然如她所料,是沐州城外的山脉。
而她终于,挣脱了掳劫她的那些人的魔爪,重获新生!
木桶撞击在一棵参天古树的躯干,崔翎连忙抱住头蜷缩身体,将自己卷成一团。
只听“砰”的一声,木桶应声四裂。
在巨大的冲力中,崔翎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但神志却还清醒着。
她深深呼了口气,然后尝试着坐起,站立,走动。
手臂和脸上有凉凉的液体缓缓地在流,可能是擦破了皮,但很好,她的筋骨并没有受伤。
她还能走,能跑,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