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秦天楚的确是寂寞了,否则他也不可能拉着秦桑下了一整夜。
还好秦桑也觉得这几局棋下的的确精彩,竟也没觉得困。想必冥冥之中某种曾经属于这对父女的叫做“默契”的东西,慢慢的在一招一招的交锋中显示出来,所以这棋才能愈下愈酣畅淋漓。而父女之间某些想说却谁也不愿意多提一个字的话似乎也在这整夜的对弈中,慢慢的在无声中,沟通畅快了。
天边的亮光让秦桑先反应了过来,“噗”的一声吹灭了灯火,她笑了笑,“天儿都亮了,爹今日还要出门么?”
秦天楚没正面回答她,而是瞧了瞧外面的天光,起身伸了伸懒腰,长舒了一口气,才道:“你两年武功可有所精进?”
秦桑淡笑,“女儿懒散,怕是都有些退步了。”
“这两年都没用过?”秦天楚回头看她。
“只是过日子罢了,哪里有用武之地?还是呆在爹爹身边的好,至少还能活动活动筋骨。”秦桑边微笑说着,边也站起了身,活动了一下脖颈。
“女娃总不能一直呆在爹爹身边的,迟早还是别人家的……”秦天楚低低的说了声,然后走到门边,开了门,站在庭院里深深吸了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气。
门外侍奉了一夜的丫头见状忙打了水,准备伺候二人洗漱。
秦桑则站立不动,静静的瞧着秦天楚的背影。
他最后那一句话的意思她相信自己是听得懂了的。秦天楚的意思,自然是他认为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不管你经历些什么,他身为父亲的总是还是要把女儿给体体面面的嫁出去的。
他既然已把意思说到了这层,是否她也该尽快把李中玉的事情讲给他听呢?
她犹豫极了。
理智告诉她,这并不是个好时候。两人终于冰释了过去的一些心结,这时候突然又提出另一桩自作主张的完全越过父亲的婚约,显然是不合适的。
但情感却又告诉她,她必须尽快说出口。太阳已经又升起,天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提早最准备总比一出门就来个当头棒喝的好……
正纠结间,柳氏已笑吟吟的进了院,先是跟秦天楚行了礼,然后又进屋拉着秦桑到了自己的房里,让丫鬟们好生伺候着,重新梳了妆,换了衣服。
“果然还是姑娘和老爷是棋逢对手,这两年还从不曾见过老爷有如此舒心的时候呢!”柳氏一边瞧着丫鬟们帮秦桑打扮,一边站在旁边闲话道。
秦桑浅笑,“姨娘你也下得一手好棋,怎会如此谦虚了?”
“我那哪儿比得上你啊!老爷让我陪着下棋,也不过是解解闷罢了,哪有今日这样尽兴的?”
秦桑笑了笑,不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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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梳洗好了,早膳也备齐了端了上来。
秦天楚,秦桑,秦朔,柳氏,以及柳氏的两个女儿,坐在了一起,难得轻松的吃了个饭。
刚用完饭,秦朔那个叫苏二的贴身小厮便走进来传话,说马匹已经备好。
秦朔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这才笑着对秦桑说道,“爹爹今日特意放下了一切事物,就只为了能一家人时隔两年后再去一趟郊外打猎。这可专门因为大姐你回来才有的好事呢!”
秦桑很是意外的瞧了瞧秦天楚,他却又负起了手背过了身,径直走了出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冰冷的背影,没有给旁人看到他表情的机会。
柳氏抿起了唇,冲秦桑挑了挑眉,那意思是不言自明,说这老爷子又拉不下脸来了。明明想表示些亲近和喜悦,却又每每都摆出一副冰冷的神情,仿佛拒每个人与千里之外似的。
秦桑冲柳氏点了点头,心下的确有些感动。秦天楚是有心的。这次她回来,他非但没有给她一丝难堪,反而处处都摆明了她秦桑依旧是这府里最不可动摇的大小姐的地位。昨夜一整夜的对弈,再加上今日特意准备的曾经“秦桑”最喜欢的狩猎活动,都足以向全府的人宣告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
不管是出于真心的疼爱也好,还是夹杂着些许对潘玉娘的补偿之意,总之,秦天楚做出的举动,已让她相信,他不仅是原谅了她,而且是真的把她当做女儿来看待了,比之前并无差别。
秦家最不缺的就是上等好马,也不缺自幼就习武的小姐少爷。等到了马厩,秦桑惊讶的发现,秦竹早已等在了那里,似乎是要一起去。
转念一想,这也不奇怪。对秦天楚而言,自然是家和万事兴。既然去狩猎,武功一样不弱的秦竹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否则反倒一碗水端不平了。
“姐姐。”一见到秦桑,一身大红衣衫的秦竹已甜笑着走了过来,还浅浅的行了一礼。
秦桑微微颔首,也冲她笑了笑。--她倒真是个会做戏的,而且比前几年演技还大有长进了!
“姐姐这次回来,实在有些突然,实在把妹妹吓了一跳。昨日有些失礼了,还望姐姐不要跟我一般见识。”秦竹走过来,竟还亲密的拉住了她的手,撒娇道。
秦桑不着痕迹的绕开了她的手。她怎么能忘记当初秦竹就是这样撒着娇非要替自己梳头才有机会从自己的身上取走了头发作为蛊引呢?如今自己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当然要小心为妙。
秦桑走到自己的坐骑面前,伸手摸了摸马鬃,才隔着匹马冲她微笑道:“妹妹今日穿的倒是喜庆,看起来倒像极了新娘子。”
秦竹娇羞一笑,美目一垂,羞涩万分的跺了跺脚,娇嗔骂了声:“姐姐真是讨厌!”
秦桑只是笑,暗暗佩服这新一代的影后演技愈发驾轻就熟了。
“大姐说的不错。”秦朔走近了些,听到两人的谈话,也插了句嘴,“二姐是要当新娘子了。”
“哦?是哪家的公子?”秦桑弯了眉眼,带着微笑,一脸真诚的好奇之色。
“这次啊,可不是谁家的公子了,而是咱们最素有‘贤王’美誉的宁王殿下呢!”秦朔说着,潇洒的翻身上马,执着马鞭笑嘻嘻的道。
“那妹妹日后可不就是王妃了么?!”秦桑立刻摆出了一脸惊喜加羡慕嫉妒的表情,“真是恭喜妹妹了!看来我回来的倒也是时候,竟能见识到这等盛事,身为秦家人,着实脸上也有光了!”
“可不是么?”秦朔朗声笑了起来,“二姐日后可就皇族了,说不定,将来还有可能是太子妃,皇后呢!”
身后几个半大的女孩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秦竹这才满足的抿了抿红唇,一脸得意的上了马,连脊背都挺得直直的。--她就是喜欢这样的感觉。受人羡慕,被人仰视,高高在上。谁也不能压在她的脑袋上!任何人都不能!
笑声在秦天楚的出现之后才戛然而止。秦桑暗想,还好秦天楚还好没有听到秦朔刚才的胡言乱语。要不然,也不知该发起怎样的脾气呢!这秦朔到底是太年轻了,心无城府,眼下来看,确实让人有些让秦天楚发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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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虽不似秋季是狩猎的最佳时候,但也不算差的时机。
一到了郊外,秦家的女儿们霎时便英姿煞爽了起来,策马飞奔,个个巾帼不让须眉。
秦天楚和秦家唯一的男丁秦朔自然是一马当先的。一声微弱的几乎常人难辨的猎物奔跑声之后,秦朔已然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弓箭风一般的便冲了出去,直直的插在一只来不及逃跑的野兔的脖子上。
“哥哥好厉害!”一个娇小的身影拍打着马匹冲过去,身形微微一弯,已下腰捞起了那只野兔,拎在手里笑嘻嘻的回头帮秦朔邀功。
这是柳氏最小的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儿。
秦天楚自然也乐得看到这种一家和睦,开局顺利的场面,难得的笑了笑,手掌一拍,已驱动马匹往林子深处冲去。
秦竹是个任何事都不甘心落于人后的女人。估计是看秦朔的开门红赢得了秦天楚的赞许,便嘴唇一抿,纵身追上秦天楚,摆明了就是也要立个功劳,不能让秦朔一人独大了去。
秦桑在后面默默的看着秦竹。这两年她的工夫的确是精进了不少,出手凌厉,从不失手。
如果只是凭着一对一的明争,她自认是绝没有胜算的。毕竟自己如今只有三四成的功力而已。
……
“桑儿!”秦天楚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秦桑猛地一回神,发现不知何时秦天楚已来到自己面前,“你身子不适么?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秦桑忙笑了笑,找了个借口道:“这两年极少出来,一下子觉得热的很,头有些晕。”
“定是昨晚没歇息,今日身子有些受不了。”秦天楚说着,冲前方正在兴头上的秦朔和秦竹朗声喊道:“朔儿,竹儿,回来!”
秦朔和秦竹齐齐回了头,奇怪父亲为何突然打断了自己的兴致,但也不好多问,只好调转马头往回走。
“你姐姐有些不舒服,先歇歇再走吧。”秦天楚沉声道。
秦朔一听这话,忙道:“定是昨夜和父亲下了一夜棋,精神不济了。姐姐,你先下马,喝点水,小憩一下。”
秦桑有些不好意思的只好下了马,接受大家的关心。只是在靠着一棵大树刚接过秦朔递过来的水壶要喝上一口时,正碰上秦竹骤然变得冰冷而阴森的目光,让她不由得心下一惊。
不会是这个女人连这点都要嫉妒起来了吧?!
她现在倒没办法不有些为秦竹操起了闲心来了。想来这秦竹和那慕容晟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影后,一个影帝。一个善妒,一个霸道。这两个人要是凑在一起,在宁王府里秦竹还保持着这种脾气,真不知是她赢,还是慕容晟赢。但到底会把好好地宁王府给搞的鸡犬不宁,那是肯定的。看来那慕容晟的确不傻,现在就能想到要退货了。
装作不在意的喝了一口水,秦桑把水壶还给秦朔,笑道:“到底是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秦朔还没接话,秦竹已把话头接了过来,阴阳怪气的说道:“姐姐可不老。就算是身子不如以前了,那也是身子的问题。在父亲面前说什么老不老的,岂不失礼?”
秦桑淡淡一笑,看了看秦天楚,见他并无不悦之色,也放下了半颗心。
“姐姐以前可是咱们中间武功最好的,如今再看,反而越发的弱不禁风了,莫不是这两年姐姐生了什么病不成?”秦竹依旧锲而不舍的追问不已。
秦桑看得出她是刻意找自己的不痛快,也知道秦竹知道秦天楚希望自己的儿女个个出类拔萃,最看不得经不得事儿的弱者,摆明了是要降低自己在秦天楚心里的位置。不得不说,嫉妒,有时候还真的能燃烧一个人的智商和情商。明眼人都看得出秦天楚如今对自己已是怜惜心疼大于期望,她还如此不依不饶,不是自讨没趣么?
见秦桑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秦朔也有些着急了,忙也问道:“大姐身子可需要调理一番?回府之后是得赶紧找个大夫看上一看,休养一阵子再说。”
秦桑强笑着挥了挥手,“不必。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秦天楚的脸色也慢慢阴沉了下来,扫了一眼剑拔弩张的秦竹,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秦桑的脸上:“今日就这样吧。歇息一下,便打道回府了。”
“爹爹!”秦竹不满的一跺脚,“刚出来就要回去么?!这也太不尽兴了!姐姐若是身子不适,就在此地歇息罢了,怎么能为了一个人而坏了大家的兴!”
秦竹愤愤的抱怨声停了之后,接下来竟是恐怕连她都不曾想到的死一般压抑的沉默。
秦天楚原本已阴沉下来的眸子,这下终于慢慢染上了怒色。
他燃怒的目光严厉的瞪着秦竹,只瞧的她渐渐的不安起来,手足无措的低下了头,才终于缓缓出了声,训斥道:“爹让你读这么多书,莫非都白读了不成?兄弟姐妹之间若连这基本的手足之情都不顾及,只顾着自己,是何等的自私和狠心!你姐姐这两年过得如何你不管,身子是不是有了什么毛病你也不管,反而数落她怪她扰了你打猎的兴致,是否改日我这个当爹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会怪我给你添了麻烦?!”
“爹,不是……”秦竹连忙摆手试图解释澄清自己,却在一碰到秦天楚怒气冲冲的目光时,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你已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再这般骄纵无礼休怪下次家法伺候!”秦天楚说完这句话之后,似已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扔出两个字,便翻身上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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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有些沉闷。
终于到了秦府的正门,竟碰到一向平静肃穆的秦府门前居然喧闹了起来,几个家丁似乎正围着什么人吵得不可开交。
秦天楚本就不悦的神情此刻更显烦躁,手中的马鞭使劲一挥,胯下马匹瞬间吃痛,扬蹄便往前窜出去。
秦桑隐隐之中便觉得有些不妙,也连忙催动了马匹跟了过去。
走得近了些,才发觉那声音异常的熟悉。可到底是谁,竟一时想不起来。
“老爷回来了!”一个家丁突然的一声响亮的提醒,顿时让原本喧闹的一下子死寂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向了策马而来的各位主子们。秦府的家丁们很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于是,被家丁们围在中间的人,便无所遁形的暴露在阳光下。
那是一个穿着官袍的身形已有些微胖的年轻男子。
围观的路人或许也就是奇怪为何一个当官的竟还会被几个家丁恶狠狠的拦在门口,所以才一脸八卦的到现在也不肯走,只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