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玉走后不久,天光已更亮。
秦桑稍微躺了一下,便赶紧起床了。
秦府的规矩现在是什么她不知道,但以前却是严格的。每日一早,各院的妾侍和子女都是要向主母和老爷请安的。可如今秦天楚和蓝丝影虽有夫妻之名,却住的仍旧那么远,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也不需要纠结这些问题。就算蓝丝影是主母又能怎样?她秦桑可是绝对不会认她来做母亲的。如同她们第一次相遇一样,蓝丝影在她面前,就仍旧是个妾。主仆位置,从未更改过。这不是治气不治气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潘玉娘的尊严和颜面问题。
洗漱整理完毕,秦桑正要出发,却一出院门,便撞上了熟人。
竟是芸娘!
芸娘手提着一个食盒,低头疾步走着,还差几步路就到了垂榕院的门口。
见突然要撞上了什么人,忙停了脚步,一抬头,见是秦桑,眼圈登时一红,本已红肿了双眼立刻又被泪花朦胧了眼睛。
秦桑一大早在这里见到她也有些意外。她本来就是要找她的,只是实在因为事情太多才耽误了时间,没想到此刻竟在这里碰上了。
她还没想到怎么做比较合适,那芸娘已“噗通”一声,就地跪了下来,立刻便泣不成声,反而把秦桑吓了一跳。
“芸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秦桑忙伸手扶住她。
芸娘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只跪在地上拽着秦桑的手哭了个痛快。
秦桑没办法,只好由着她。这芸娘是潘玉娘的贴身丫鬟,自小就跟着她,感情也早已超越了主仆之情,因此她才会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还记得潘玉娘,还会夜里偷偷的去帮潘玉娘祈福。现在她终于意外见到之前的大小姐现身,激动之情也是在所难免的,秦桑也只能试着理解她。
等到她终于好不容易哭够了,秦桑才扶着她起来,进了院子坐下。
“大小姐,我就猜你会回来的,一定会的……”芸娘依然激动难耐,一边啜泣着,一边泣声哽咽道。
秦桑握紧了下她的手,微微一笑,“行了,别哭了,我这不是都回来了么?”
“大小姐,之前那向我打听夫人下落的人,可是大小姐派来的?”芸娘拿着手帕使劲的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红肿着眼睛低声问道。
秦桑点点头。
芸娘忙追问道,“那么夫人也是大小姐带走的了?”
秦桑又点点头,微笑道:“怎么,你也知道夫人不在普世庵了?”
芸娘答道:“大小姐以为我为何今日才知道大小姐回来了?这两日我并不在府里,而是趁着难得探家的机会,就是去了普世庵上香,想顺道看望夫人,告诉她大小姐你可能还在世的消息,让她高兴高兴,可谁知我却扑了过空。听那住持师太说,夫人是主动离开的,我当时真是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算算那时间,就猜到或许夫人就是被大小姐接走的。既然大小姐当真在京城有落脚之地,我想着大小姐认主归宗也是迟早的事,毕竟那是夫人的心愿。果不其然,我一回到府里,便听到大小姐已回府的好消息。不过听说您这两日似乎有些身子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秦桑心下真的很感激芸娘对潘玉娘一心一意的忠诚,忙柔声回答道:“好多了。只需歇息便可。”
“那就好。”芸娘说着,站起身,从她随身带来的篮子里,拿出一个小汤罐来,“大小姐,这是我今早起了个大早特意为您熬制的粥,您身子不适,别的东西伤身子,就喝了这个吧。”
“何必这么麻烦?我的饮食自有安排,你也不是没事做的,别耽误你的事为好。”秦桑心下感动,忙客气道。
芸娘却笑道:“我哪有什么别的事?如今就是在厨房里做些粗活罢了。前两日我不在也就算了,日后大小姐的饮食就交给我好了,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我说。”
秦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丫鬟小厮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屋里贴身使唤的在外面的打杂的人面前也算是半个主子,吃穿用度都是讲究的。可怜芸娘如今没了主人,一下子沦落到了厨房粗使丫头的苦差事,真不知她心里承受了多少苦。芸娘心灵手巧,手脚麻利,是潘玉娘一手调教出来的,虽不识几个字,但也心思细腻,进退有度,不知在那些粗人那里,她这性子要挨多少欺负。
看她一双手已有些粗茧,便知她过的实在不易,心下更是怜悯。
“芸娘,好了,你先坐下。”秦桑见她要帮她往外盛粥,忙和气的阻止道,“我这会儿还要向父亲去请安,没时间吃这些东西了。你先放着。”
芸娘一听,忙停了手,低声道,“大小姐可还记得老爷也极欢喜这清寡的白粥当早膳?我这粥可是比他们做的多一个时辰呢,不如大小姐直接拿了这粥送给老爷喝?”
秦桑一听,轻轻点了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芸娘赶紧把汤罐的盖子合上,让那院子的小丫头找个体面点的食盒换上。
“大小姐这儿就这两个青涩的小丫头?”趁着身边无旁人的时候,芸娘小心问道。
秦桑微微一笑,“我刚回来,这秦府又不是当初的秦府了,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
芸娘面色凄然,垂了头不再说话。
“正好碰到了你,我就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到我院子里来?”秦桑急需要一个贴心且能干的人,芸娘对这府里再熟悉不过,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当初她也这么想过,但就怕芸娘若有了好的去处自己不大方便开口。如今见她日子过得苦,便开口提了出来,想必她应该不会拒绝。
谁知芸娘的反应却出乎了秦桑的预料。非但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簌簌的往下掉,而且还连连摇起了头。
“怎么了?你不愿意?”秦桑忙问道。
芸娘哭了好一阵,才仍垂着头抽泣着道:“多谢大小姐抬爱……只是,奴婢实在……实在没脸再见大小姐,再服侍大小姐了……”
秦桑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大小姐不在时,奴婢没能照顾我夫人,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秦桑笑了笑,温柔的又握住了她已粗糙的手,柔声道,“你尽心尽力,我是知道的,怎么可能会反过来怪你?你有什么错?说起来,你如今这样,也是被连累的,亏你如今还能想着我,照顾着我……”
芸娘哭的又已说不出话,只是死命的摇头。
秦桑见她情绪实在激动,也不知该怎么再安慰了。抬头见小丫头已换了食盒出来,她便起身道:“芸娘,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父亲,你回去也整理一下,回头父亲允了,你就搬过来吧。”
秦桑既已站了起来,芸娘也不敢独自坐着,忙站起身,啜泣道:“大小姐真的不怪我?”
秦桑笑笑,安慰道:“你说什么傻话呢!”
见秦桑提着食盒要走,芸娘突然鼓足了勇气拉住了她的袖子,使了使眼色。
秦桑见她有话要说,便又把食盒放在了桌面上,让两个小丫头下去。
芸娘这才低声说道:“大小姐刚回来,可得提防些二房和她那女儿。”
秦桑知道她嘴里所说的二房,其实就是蓝丝影,便立刻反应过来她应该是要说些重要的话,神色也凝了起来,低声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芸娘点了点头,耳语道:“自从大小姐走后,二房就经常找夫人的麻烦。也怪我当时没想着她心那么大,也和夫人一样疏忽了,谁知她们后来竟害得夫人眼睛都看不见了……”
秦桑心下暗暗一惊。她原本要想主动找芸娘的原因也是想知道潘玉娘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却没想到芸娘早已知道是被蓝丝影害的。
“她们是怎么做到的?”
“大小姐走后,夫人因为牵挂着您,就日日垂泪,渐渐有些眼疾。老爷让庞先生开了方子,可二房却送来了一个叫什么凝春露的东西来,说那个是明目的,说宫里的太后都是用的这个东西。夫人也没想着那是歹心,就收下了,每日用那个洗眼睛,可这眼睛,却是越洗越坏了……”
“所以你觉得是那凝春露的问题?”
芸娘点点头,“若不是那凝春露的问题,还会是什么问题?”
秦桑却摇摇头,“二房不是傻子,她不可能做这么明显的事。我问你,那凝春露,你可还有剩余?”
芸娘点点头,“夫人眼睛愈发不好之后,我就收了那凝春露不再用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才想到可能是这凝春露不正常,便藏了起来。”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的瓷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