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朱衣在安济坊待了三天。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发生很多大事。
朝廷终究没有挡住疫病蔓延开来,首先大规模爆发疟疾的是在安济坊旁边的北瓦。
春末初夏气温上升,正是蚊虫滋生的好季节。城中有闲钱的市井百姓和纨绔子弟齐聚北瓦消遣,几千人闷在一座大腰棚里,正好方便蚊子下嘴,叮了这个叮那个,可劲儿地挑捡着血甜的,叮得那叫一个不亦说乎。
疟原虫的潜伏期在七天到半年之间,是以人们压根没有意识到,就是这不起眼的一叮,给他们带来了灭顶的灾难。
而就在朱衣搬入安济坊照顾回哥儿的三天内,潜伏在众人体内的疟原虫发病了,或发冷畏寒打摆子,或高热不退头痛抽搐,甚至还有跟回哥儿一样严重到人事不省的。
众人既然挑了北瓦来嬉戏,自然多为住在城西的坊郭户,是以发病之后一送到附近的清河坊药铺一条街诊治。
清河坊的药铺多为致仕医官或者曾在太医局进过学的学生所开,家里头多多少少有点门路,先有治疗疟疾的药材被抢购一空,后有病人被强制送往安济坊隔离,太医局提举更是带着学生守在城门把关,哪里能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一经诊断为疟疾者,药铺立即通知了官衙,将人隔离开来。
随着一波波病人被送往安济坊,安济坊里铺位更为紧张,从一间四五人增加到了一间七八人,这下安济坊里的“原住民”也跟着紧张起来,生怕添上一道新的病气,人人隔着好几丈说话,一听有人咳嗽、呕吐就变脸。
而就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绍兴府会稽县藐姑射山的杜家家主杜棠杜昭白崭露头角,振臂一呼,广召天下士绅富贾捐粮赠药、聘杏林名医来京会诊,其仁厚之名传扬天下。
杜昭白面对感情的事虽然常常拎不清,但在大事上却十分稳重老道,周到细致,让人挑不出错。
他首先将庄子上囤积的二十万石陈米捐给了朝廷,又散尽半壁家财,发动了绍兴府一府八县的亲属好友筹集治疟良药,赠给太平惠民和剂局,再以杜家千百年的好名声作保,呼吁各州府富豪之家捐赠,成功地笼络到了官家的欢心。
最后,他在官家特设的犒赏宴上主动请缨,说明妻儿俱在安济坊中,他当亲自相随,尽一份微薄之力,毫不避讳地袒露自己的弱点并甘愿以身涉险,成功地消弭了官家的戒心。
正值国库空虚之际,突然有个冤大头跳出来把大半家财都上交了表忠心,给了钱粮以后不急着讨功劳,还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前线去陪妻儿,将他所为的一切都推给了私心,官家自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合掌称:“诺,诺,诺!”
说完,似乎觉得表现得太明显,又假惺惺地嘉奖了杜昭白一番,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大度地划拉了一块风水宝地给杜家,还赐了个不世袭的三品虚衔,特准他监督治疫之事。
虚衔既然是虚衔,只是名气上说得好听点罢了,总不能杜家帮了这么大的忙还不给点表示吧?官家肯定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戳死。
至于赐地,那就更加无所谓了。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给谁不是谁?一则杜家隔三岔五给皇家送钱,人家投了一个大桃子,他不过赏颗芝麻而已。二则如今杜家上上下下都在疫区,未必有这命享受,说不定不出几月又回归到了皇家手上。
就这样,奉旨督查的杜昭白功成身退,兴冲冲地领着仆婢一头扎进了安济坊。
相对于仆婢们赴死的苦瓜脸,他们主子一脸喜色,健步如飞,简直跟迎亲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