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朱衣自知时日无多,想着能多看儿子一眼是一眼。
或许已经稀里糊涂答应了旦哥儿,她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娘。
或许由于原本的期许全部落了空,对于将来感到迷茫无措。
或许仅仅只是因为藐姑射山就在附近,坐马车只需两个时辰就能到达。
朱衣最终还是登上了杜家的八瓣海棠马车。
正月离开,五月回归。
统共不到半年,朱衣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房屋,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不是遗忘前尘误以为鸠占鹊巢的巫女朱衣,她有着朱衣夫人的全部记忆,能认出每一处经自己的手改造过的地方,能看到自己亲手栽下的每一棵花树,能瞧出府里的下人们在看到自己时一闪而过的震惊、鄙夷、愤怒以及嫉恨。
原本还有些懊恼郁闷踟蹰不定的心,忽然就安稳了下来。
朱衣扬起一抹张扬的笑容,挑衅地冲那些对她的到来十分阴郁的下人抬高了下巴。
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让别人心情不爽,而更加爽快的事情呢?
做巫女朱衣的时候,她没少被这些人明里暗里地欺负,当时她害怕自己怼回去会遭到杜昭白的斥责,对小打小闹的动作视若无睹,大多忍了下来。
现在不一样,现在她是杜昭白的座上宾。
杜府对贵宾的容忍度,总是超出常人理解范畴的。
毋须忐忑,不必担心惹主人不快,不安分的猫儿放松地露出锋利的爪牙,舒适自然得有如行走在自家后院。
就这样,朱衣毫不客气地在无忧小筑里住了下来。
旦哥儿得了杜昭白和谢虞两人的吩咐,成天赖在朱衣身边,白天骑在她脖子上爬树,晚上窝在她怀里要抱抱,每晚等入睡时已经快要子时了,朱衣被这小混蛋缠得没有半点悲春伤秋的时间,更别提裁衣刺绣之类的活了。
离开的期限,被无限地延长。
每日用饭时,杜昭白拎着回哥儿过来同坐一桌。
主人想要作陪,宾客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朱衣对杜昭白的频繁来往有些心烦,一直当他不存在,免得说不了两句话就忍不住给他脸色看。
回哥儿却始终对她不冷不热的,有一次她见回哥儿似乎挺爱吃某一道菜式,最近她给旦哥儿夹菜夹顺手了,下意识地给回哥儿也夹了一筷子,不料回哥儿立即撂了筷子,在桌子上一拍,小脸上满是愤怒。
朱衣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愣了愣,好半天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难道是嫌弃她筷子脏?
还是觉得……觉得她在做作地讨好他?
旦哥儿立即偷偷拉大哥的衣袖,频频冲他使眼色。
回哥儿倔强地板着小脸,朱衣一瞅旁边直皱眉的杜昭白,俨然一副会吓坏小孩子的严肃表情,她生怕杜昭白一生气就给心思敏感的大儿子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忙挤出一个笑容,招呼道:“吃菜吃菜,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尝试过修复自己和回哥儿的关系。
很多伤害就是这样,看着微不足道,其实早就深深扎在了心里,怎么拔也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