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迷惘了。
如果娘在世,她一定舍不得看到他为难。
娘曾经说过,什么守孝守节,其实就是句狗屁话,是当权者拿来糊弄臣下的所谓大义。
想罢免哪个权臣的官了,直接想办法弄死老子,小子只能乖乖交出辞呈,灰溜溜滚回老家窝三年。朝堂风云变幻莫测,三年以后还是不是他所能掌控的局势,那就不好说了。
死了夫君,寡妇幽居守节,运气好的迎来一座贞节牌坊,运气不好的,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无中生有之下,假的也被传成了真的,芸芸众口逼迫寡妇自尽,为她死去的夫君殉情,以死明志。
而死了妻子的鳏夫呢?
该续娶的续娶,该纳妾的纳妾,该逛青楼的逛青楼,根本不会受任何的影响。
娘明明很瞧不起这种东西的。
旦哥儿实在闹不明白了,他爹和他大哥怎么都是同一个刻板守旧的德行?
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今日是他爹先走一步,说不定娘不仅不拘着他守孝,反而还鼓励他多造几个小人,为杜家绵延子嗣,好跟地下的老杜夸耀呢。
而同样的,杜昭白和回哥儿父子俩也想不清楚,平日里旦哥儿挺亲近朱衣的,怎么人才刚走,旦哥儿便做出这样荒唐无度的事来,这岂不是啪啪打朱衣的脸么?
别的没看他学,“没心没肺”这门课却学了个十成十。
他们不知道的是,朱衣很早前就在有意无意地给旦哥儿灌输“我迟早会死的到时候你别太伤心了不然我在坟墓里都会笑醒半夜提着头来找你玩”的想法,时不时地还来个气息心跳全无,吓唬吓唬旦哥儿,再在他痛哭流涕的时候突然跳起来,恶劣地哈哈大笑。
头几次听着,旦哥儿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根本不能接受他娘会死的事实,哭得哇哇的,鼻涕和眼泪齐飞,那叫一个惨。
多听了两句,旦哥儿时常梦到七窍流血的无头女尸拎着自己血淋淋的脑袋来找自己“玩”,噩梦一个接一个,吓得他简直不敢认这个没事吓唬自己儿子玩的亲娘。
听到第一百句、第一千句,旦哥儿生出了免疫力,有时候还会挺不孝地蹦出一句“行了你安心走吧我不会想你的”来呛朱衣。
而这时候呢,朱衣又开始给他灌输新的想法,譬如人死以后并非万事皆空,死亡只是另一段新的开始,如果她死了以后进入轮回,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而旦哥儿却还停留在她死去的悲伤里,那才叫做可笑咧。
朱衣走得很突然,旦哥儿最初得知时如同被霹雳砸中,久久不能回神,甚至想去掀被子看看她是不是又在捉弄自己。
旦哥儿听她把死啊死的挂嘴边,听了足足二十年。
二十年的潜移默化之下,旦哥儿已经接受了朱衣只是离开了他们,换了一个身份,去另一个地方生活。
当然,她要是生了别的孩子,肯定没他这么会讨她欢心的。
旦哥儿酸溜溜地想着。
他想把朱衣灌输给他的念头传达给他爹和大哥,但是这二人死活接受不了。
对杜昭白而言,朱衣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他已经彻彻底底失去她了。
他因她而点亮的世界,又重归于一片死寂。
父子仨谁也说服不了谁,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