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走了一个月,尸身也在海棠居躺了一个月,杜昭白每日和她同住同睡,像是终于意识到她不会再活过来,才肯将她下葬。
朱衣之死,最痛苦的莫过于杜昭白,而最悔恨的莫过于回哥儿。
而没心没肺地胡吃海喝的旦哥儿,则被斥为“大不孝”,父子、兄弟之情一度非常紧张,吵得凶的时候,旦哥儿口不择言,张嘴怼了回去:“是,我不孝,大哥最孝顺了,娘到死也没听你喊她一句‘娘’,你说她会不会死不瞑目?”
回哥儿抿紧了嘴,满腔愤怒登时化作了深深的悔恨。
他一直耿耿于怀她当年的抛弃,不肯喊她娘,只疏离地称朱夫人,谢绝她为他看中的亲事。其实,其实他早就不怪她了。
只是喉咙里那一声“娘”,始终喊不出口。
就好像一旦喊了,就等于抛弃了悉心照顾他一年余的谢夫人。这样的他,跟昔日的朱衣又有什么区别?
回哥儿不想做抛夫弃子的朱衣那样的人,可他一直在做无情无义的事。
在指责二哥的同时,他又从何谈起“孝顺”二字呢?
谢虞也从庵中赶了回来,扶灵痛哭不止,哭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几次差点晕厥过去,不知内情的人还当她是死者的至亲,为这姐妹情深的画面感慨良久。
可最悲痛的杜昭白,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他只是沉默地盯着棺椁,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一般。
无数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一声“节哀”。
节哀?
这两个字,他已经听过无数回了。
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及得上今日的痛苦。
如果他当真节哀了,世上还会有人记得她么?
她一定不会希望自己被遗忘的吧。
人死后或许是有灵智的,杜昭白曾听山脚村子里的婆婆说起过,倘若思念一个人久了,会渐渐生成一种叫做执念的东西。
这种东西如同无形的线,会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天道不能违,人力不可抗。
昔日风华台初见,朱衣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神情大振,上前与他调笑,而他当夜就做了一个似真似假的春梦,这兴许,兴许就是前世的执念所致吧。
杜昭白原本是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的,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信一回。
因为没了信仰,他便没了独自一人活下去的支撑点。
朱衣一走,带走了杜昭白的笑容。
他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
回哥儿和旦哥儿时常看到杜昭白发呆,跟他说话半天没反应。
要么是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呆,要么抚着朱衣穿过的衣裳戴过的钗钿发呆,要么就是对着桌边缺了一人的座位发呆。
这位原本就沉默寡言的杜郎君,时常好几天不说一句话,目光眷恋地一一扫过他和朱衣曾经留下过印迹的物什,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