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她又开始胡思乱想,公公每天守着一具尸体,该不会得什么怪病吧?还有她的夫君,成日在躺着死尸的屋子里劝公公节哀,说不准就带上了尸气……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念头所致,若氏在旦哥儿抱着她安抚的时候,当真闻到了一股尸臭味,这让她几乎不受控制地弹跳起来,立即推着夫君沐浴。
旦哥儿被新婚妻子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到底新婚情浓,没有想太多,便好生洗刷了一遍。
而若氏也很快冷静下来,思虑半晌,觉得她原本家世就不好,如今一入府就克死了婆婆,更加没法说了,当务之急必须要一个孩子来稳固她杜家少夫人的地位。
是以,旦哥儿刚刚踏出沐室,迎接他的是一具滑不溜秋的酮体……
那厢,杜昭白抱着朱衣冷冰冰的尸体不撒手,回哥儿、旦哥儿哥俩苦劝良久,人死理当入土为安,杜昭白始终一言不发。
哥俩也急了,生怕爹一个想不清就随娘去了。
他们已经没了娘亲,不能再没有爹爹。
情急之下,两人采取了非常手段,想要弄晕杜昭白,偷偷把朱衣下葬,到时候他们爹爹肯定不会去挖妻子的坟墓,教死者不能安宁,时间一长,也许就想开了呢。
杜昭白对于儿子的举动很是生气,怒道:“她是我的发妻,又不是你们的发妻,你们当然不会在乎!”
这话就诛心了。
尤其旦哥儿前些日子才气过朱衣,而回哥儿这些年一直对朱衣不冷不热,心向着庵里的谢夫人,一度也叫朱衣伤透了心。
杜昭白说他们不在乎朱衣,尽管他们很想反驳,可他们最近表现出来的,确确实实就是没哪儿在乎过。
母子情分是一个很奇怪的联系。
通常做母亲的为儿女割舍了许多东西,经受了许多苦难,做儿女的虽然大多心存感激,但隐隐有一种“当娘的为儿女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心思。
这种心思,或多或少存在于人的心里。
说到朱衣,她绝对不能说是一个好母亲。
她曾经抛下过自己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认别人为母而不发一言,从来没跟别人家的娘亲一样替他们洒扫屋子、整理被褥、绣花纳鞋、洗衣做饭,她将两个孩子放养,大多时候不闻不问,只有在他们走上岔路碰了钉子灰溜溜回来时,她才会漫不经心地教育他们几句,让他们一辈子都记得今日的失败,以后不要再犯。
她跟孩子们在一起,没有丝毫长辈的架势,也不会念念叨叨个没完没了,就像平辈的玩伴一样,平时一起疯一起吃喝玩乐一起背着杜昭白干坏事,事发后理直气壮地把锅推给哥俩背,她一脸无辜地否认,每每气得哥俩跳脚。
当哥俩学业上出了差错被杜昭白责罚时,朱衣还会跳出来替两个孩子辩解,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们跟不上夫子的课。
每每对比别人家贤惠温柔又唠叨罗嗦的娘亲,回哥儿、旦哥儿都会有一种“自己不是朱衣亲生的”的错觉。
可是,她又绝对不能说是一个坏母亲。
当年临安瘟疫横行,朱衣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哥俩个把月,甚至冒着染病的风险扎进了安济坊。在旦哥儿被忍冬抓进宫里时,也是她长驱直入杀进宫里,把人捞了出来。
她早年妖淫的名声,给哥俩插上了耻辱的草标。
可她又借一个回心馆“十巫再世”的名气,使得自己的风头盖过了不堪的评论,让天下人提起他们不再是“妖女朱衣的儿子”,而是“巫医朱衣夫人的儿子”。
饶是回哥儿、旦哥儿如今长到二十五六岁,他们依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这位生母。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对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总归是有感情的。
只是,有些感情,往往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来,没有来得及让对方感受到,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袒露的机会。
正如杜昭白曾对回哥儿所说的那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
时光,永远不会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