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镇上的人擅长绘画面具,什么人面、鬼面、猴面,画得十分精细。
玉蕴颇擅琴棋书画,在绘画上的造诣很高,很快迷上了这些令人目眩的色彩调配,有模有样地跟着学了起来。
御之乐得有人和他作伴一同学艺,待她的态度也愈渐地宽和。
直到有一日,他看到了她画中的人。
巴掌大的面具,没有太多供人细致描摹的空间,往往只能粗略地画出一个雏形,容貌模糊,但是神态和神韵却跃然其上。
御之一眼就看出画中之人不是自己。
那人风轻云淡,如珪如璋,眉目清冷,怎么看都不该是他会展现出的姿态!
而最主要的是,他的脸,怎么就看着那么眼熟呢?
御之盯着刚刚画成的面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指捏得面具骨架咯咯作响。
他随手抄起身边的绘笔,毫不留情地往面具上抹去。
正巧玉蕴打外头回来,看到他对自己心爱的面具动粗,气得小脸粉白,冲过去将被墨汁染黑的面具抢过来,狠狠抱在怀里。
面具污了,画中的人也成了一团黑雾,玉蕴月白的衣襟被染成了黑乎乎一片,心头沉痛。
“你不是问我在找什么人么?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也许是伤了心,玉蕴不再假惺惺地自称“妾身”,语气十分生硬,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从记事开始,便一直记得他。我记得他的脸,记得他瞧着我的眼神,也记得他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过桥的样子。”
“一直以来,我以为他只是我梦里的人。直到有一日,我跟夫子学作画,不知不觉画出了他的模样。”
“我对他实在太过熟悉了,寥寥几笔勾勒而出,他仿佛在我画里活了过来。”
“那一刻,我知道他绝对是存在着的。”
“否则,我不可能会画得如此真实。”
画任何东西都需要原形,玉蕴之所以笃定画中仙的存在,仅仅只是因为对他超乎寻常的熟悉感。
玉蕴每说一句话,御之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原来,她的确是记得前生的。
可是记得的却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被彻底遗忘的人。
哪怕他害死她这么多次,成功地看到了她临死前脸上显露的怨恨,可一旦她遁入了轮回,转世投胎,重新开始,她又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御之非常厌恶这样的她。
他心头暴戾陡生,猛地推开玉蕴,化作一股阴风刮走。
玉蕴身子骨差,被恶鬼君这么一推,寒凉入骨,当夜就发起了高热,迟迟不退。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吃力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这张纸因为年岁久远而有些发黄。
那画中的仙人,正目光冷淡地和她对望着。
只是冷淡之中,又隐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空白处有题诗一首:“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千年望等回身笑,只怨神仙画中人。”
玉蕴怔怔望着那画中人,喃喃嘀咕:“莫非世间当真没有此人么?”
手指无力地轻颤,画纸飘落在地。
床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白袍郎君,宛如刚从画中走出一般。
她痴痴望着他,他也怔怔望着她,谁也不肯退让。
良久,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
白袍郎君终于上前一步,轻轻执起她的手,低声道:“傻丫头。我便许你一世,成全了你的执念罢!”
玉蕴的眼睛彻底阖上,眼角隐约泛起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