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中牵涉到人员编制、行军布阵等种种方面的问题,并不是那般简单就能弄好的。诗青有实战经验,也有较他人更多的军事知识,能力上可谓是比得过任何人。她出战,一来可振奋人心,给予因为她的私事而有些动荡的军心一剂强心剂,二来更可威慑北狄,毕竟她半途而来,对兀术王来说可谓是一个冲击。
诗青勒马而立,遥遥望向渐渐看不见的奕京京师,那掩藏在无数屋舍之中的摄政王府也逐渐看不见清晰的轮廓。可是她知道那里面有她除了严浓云这个小侄女之外最重要的人,她的夫君,她未出世的孩子都在等着她回来。她答应了他会回来陪着他看她生产,她不可以食言。
时间慢慢溜走,诗青已离开了两个月了。算算日子,人应该也到了战场,只是奏报还没有回来,无人知道那边是什么光景。夏烨煊撑着肚子躺在椅子上,看着陈挽究在一边做着衣袍,轻声道:“这般做下去,等送到疆场,会不会行军打仗就已经结束了?这样一来的话,丹冬可能就穿不了你做的衣裳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做一做总比不做好吧?”陈挽究拉紧了些手上的线,搓了搓因为拿针而被勒得有些疼的手指,道:“她那个人,做事大大咧咧的,也不知道爱惜东西,再好的战衣穿在她身上只会破旧得比别人的快。她走的时候穿的衣服还是我没事的时候随便给她做的,想来也不会太结实,现在做点儿,不管到时候她穿不穿得上,总是我自己寻求的安慰。”
“丹冬不会有事的。”夏烨煊似是在告诉他,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她也不会有事的……”
“当然不会有事。”陈挽究手顿了顿,朝他笑道:“她们又不是第一次去打仗,这些战争的事情肯定算得很清楚了。不用担心,她答应了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夏烨煊默默点了点头,手摸向自己的肚子。已经耸起的腹部像一个小山包,里面的宝宝安静地待在父亲的怀中,似乎也是知道父亲身体不好,从来没有过任何运动来刺激父亲。夏烨煊缓缓抚摸着腹部,脸上闪现着慈爱的光,陈挽究一转眼间便看到他闪动着泪水的眼睛。
“烨煊。”
“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可是我还是很想她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挽究,我是不是很自私?”
“这算什么自私。”陈挽究轻轻笑了出来,挨近他为他拉了拉盖在腿上的披风,轻道:“你想自己的妻主陪在自己身边,看着肚子里的孩子一日日长大,感知到孩子的存在,怎么是自私了。”
“边疆需要她,我却牵绊着她……”
“大概,她也喜欢被你牵绊吧。”陈挽究柔柔地笑出来,说:“烨煊,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多值得她为你时时刻刻忧着心,念着你,想着你。丹冬那个莽妇也跟我说过,要是没有我,她的人生就少了乐趣,体会不到情爱的感觉。摄政王有你,说不定是有多么开心和幸福。你难道不幸福吗?”
“我……我很幸福……”被她宠着,爱着,迁就着,每夜静静躺在她的怀里,那种安定的感觉仿佛是存在了几千几万年,他舍不得放下,舍不得遗落。她走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若不是挽究每晚陪着他入眠,恐怕他自己是无法成眠的。他发疯似的想她,在梦中还描摹着她的模样,沉稳深敛的她,意气风发的她,温情融融的她,偶尔撒娇的她……一个又一个形象跳到他眼前,那是他的妻主,是他的良人,是他腹中骨肉的生母,更是他这辈子下定决心不会后悔的依靠。
诗青,我在等你回来……
夏烨煊轻轻地笑了,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陈挽究正想说什么,却听夏烨煊道:“她不在王府,我就是王府最大的主子,代表的是摄政王所有的人。在她回来之前,我要做她坚实的后盾,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陈挽究一愣,夏烨煊默默看向他,嘴角轻轻划出一个笑:“京里的传言,我也听说了。”
“什么?!”
陈挽究立时激动起来,夏烨煊却仍旧是笑着,看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样子。陈挽究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怎么会知道的?”
“府中的洒扫小厮有时也会有碎嘴被人听到的时候,更何况,诗青走前不允许我出府,连上香祈愿也不行,她走后,你又时时刻刻拦着我,府中人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微妙的变化,我怎么会没有察觉。”
“烨煊……”
“更何况,挽究你不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吗?”夏烨煊柔声地道:“你说,‘不许再说烨煊的坏话’,我初始还以为是你梦到了谁诋毁我,后来从小厮嘴里听到一些闲言闲语,我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些了。”
“他们都是……都是以讹传讹的!烨煊,你不要在意!”
“事情都过去近三年了,可惜还是会有被暴露的可能。”夏烨煊安抚住有些急躁的陈挽究,道:“诗青保护了我三年,你帮我瞒了三年,在你们的庇佑之下我安安稳稳地过了三年,不过,大概是老天觉得我懦弱了,所以它要求我要坚强起来,要自己去面对这些事情。”他微微抬头望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就仿佛他此时的心境,也是那般湛蓝透彻:“挽究,我是一个父亲了,腾亿尚且知道为忆夏考虑而敛下性子不与他岳父冲突,也能在愤怒于他母王出兵兴战的时候顾及到怀中阿驹的情绪反应,我又怎么能懦弱下来呢?”
陈挽究愣愣的看着他,夏烨煊手托住肚子站了起来,道:“我是摄政王侧君,即使是侧的,却也是一家独大,无人敢犯上。诗青把这么一个偌大的府院交给我了,等她回来,就一定能看到一个治理地井井有条的家。依旧温馨,平和。”
“我相信你。”陈挽究坚定地站到了他身边,双颊含笑,眼眸欣慰地望着这个毕生好友,道:“烨煊,我相信你,你终于肯知道自己的好了。”
“谢谢。”夏烨煊望着他笑,修长单薄的身子立在微微和煦的风中,衣袍之下腹部凸起,在外人看来却是无比风姿卓然。
圣悫帝十三年,帝拟亲政。
诗青放下一封千里加急来的书信,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丹冬身着寒衣进来,搓着手道:“将军,外面又变天了。”
“估计今晚会下一场雪。”诗青敲了敲桌案,习惯性地弄出了三声响后,道:“不过,沧河在一夜之间也不可能结成冰。”
丹冬皱了皱眉,请命道:“末将愿意乘胜追击,追讨北狄兀术王旧部,斩草除根。”
诗青来后,大荣兵势如破竹,接连收回被占的城池,将兀术王麾下的奴晓大将逼得退无可退。前有摄政王领的军队横扫,后有格力王反戈的虎视眈眈,退或不退,进或不进都已经陷入了维谷之地。奴晓想从王庭处搬来救兵,略一狠心,命左右翼军往双方合围之处狭窄的城池巷道逃窜。诗青与格力王互通消息总有死角,竟然被她们逃掉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老弱残军被格力王收下编制,控于其军队后方。
诗青与格力王再度会面,世上两个拔尖的女子先是互相对视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忽然一同朗声大笑,随即相抱在一起。格力王右手捂住胸,微微弯腰以示友好,这也是北狄对尊贵客人的礼节。诗青同样以此礼回之,格力王挑眉道:“时隔几年,摄政王看上去更加有王者风范。”
“不敢,格力王才是真的草原霸主。”
其身边各军士面面相觑,却不敢放松了警惕。诗青与格力王相携进入大荣一方议军大帐,格力王当仁不让地提出要求。她言道:“我可以帮助北狄铲除兀术王,让北狄臣服于大荣,但相应的,北狄的儿女们不应该收到性命威胁。兀术王不守约定,我格力王却是信守约定的,绝对不会出现如兀术王此类的事情。”
诗青轻笑道:“这还有赖于史书检验。不过,你的要求很诱人,我们都不希望打仗,却偏偏有人要兴起兵戈。这次的战斗是你北狄的责任,我们需要得到赔偿。”
格力王皱眉道:“如何赔偿?”
“一,待本王成就你格力王功业的时候,你亲自上表臣服大荣,削去北狄国称号;二,每年照大荣各府台衙门一般,就收入向我大荣纳赋税,以偿大荣因此战而产生的经济损失;三,不得拥有自己的强大的军队,只允小股势力军维持治安。这三点,格力王可否做到?”
“听起来似乎是我们亏了些。”格力王轻挑眉角,道:“我们虽是兴兵的一方,有你摄政王在,这仗打下去也是必输无疑,但你们的要求不觉得有些欺压我们了吗?”
“何以见得?”诗青斜勾嘴角,道:“既然已成为我大荣一份子,自然也享受大荣优待。国家出台的一系列优惠、鼓励政策,对你们也同样适用。可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也可以受优惠的经商政策保护,更加关键的是,成为了大荣人,对外享有一国子民的尊贵地位,比起你们蜗居在大草原里不是会生活地更加好吗?”
格力王细细思索了一番,其身后尾随而来的将军级别的女人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主帅,等待着她做出足以影响北狄历史的大事。格力王只是垂了眼帘未曾说话,而身后人的焦急已经露了出来。